第一章 十一城的夜

踏…踏…踏!

寂靜漆黑的街道里，一陣清晰的腳步聲傳來。陰影中，修長的的身影若隱若現。

遠處佇立的高樓大廈與空中的浮空島遮住了月光，唯一的照明是街頭的橘黃路燈。儘管如此，因為年久失修的緣故，它已忽明忽暗。

街道的兩旁是發黃的房屋，幾個醉漢或是在垃圾堆里翻找嘔吐，或是說著不知名的囈語。偶爾有衣衫襤褸的孩子跑過，帶起夏夜獨有的風。

這裡是人類母星十一城第三區——三等公民居住的地方。但大多數人將它稱為「骯髒的下水道」、「聯盟明珠上的污漬」。

只是這一切都與眼前的少年沒有關係。

顧離從街道的小巷裡走出，停足抬頭，望向天空中的陰影。那裡是富人們居住的浮空島，由反重力引擎撐起。

眼中復仇后的快感一閃而過，但清澈的瞳孔中呈現更多的是憂傷。

空氣中彷彿出現了羽毛燒焦的味道，煙霧很快從不遠處上方的一座浮空島升起，而在刺耳警報聲響起后又迅速消散。

聯盟的治安一向很好，特別是對浮空島上居住的一等公民而言。

不過，那又怎樣呢？

顧離聳了聳肩，嘴角浮起輕蔑的弧度。

聯盟再好的醫療設施也救不了一個死人。

他知道那個在平民眼中的大人物不是真正的兇手，只是女孩的死與之脫不了干係。

這一點，已經足夠宣判他的死刑。

「警告！你已非法……」

突兀的，冰冷的機械聲在街道上空響起。

懸浮的金屬球從上方急速掠下，密集的機械複眼布滿表面，叫人頭皮發麻。

一直有所防備的少年早已注意到它，並不強壯但十分有力的胳膊直接將其攬下，雙指豎起狠狠從球體的下方插入。

動作熟練的彷彿練習了千百遍一樣。

球體掉出一堆斷線，閃爍幾個火花，在急促的短路聲后恢復平靜。

這是聯盟第三代球形守衛智械，擁有高度智能以及能摧毀一個小城鎮的火力，常用於城區的治安。

當然，它們一般出現在富人們的住所。

少年的反應已經足夠迅速，但顧離知道這樣遠遠不夠，很有可能剛才的一幕已被傳送給十一城的中央電腦。

在他剛剛殺害十一城治安官的節骨眼上——這十分致命。

所以他平靜的面容難免有些焦急，好在他還算鎮定，看向了手上的腕錶。

似乎察覺到他的視線，手腕處的腕錶傳來溫熱的感覺。

「不用擔心，我已經截斷了它的傳輸通道並刪掉了它的內存。另外，它警告你的原因是你非法越界，完全沒必要這樣。小離你…剛剛過激了……」

腦海中響起一個清脆好聽的聲音，似只黃鸝鳥一樣在耳邊，不停嘰嘰喳喳。

這是那個死去女孩的聲線，只是那拙劣模仿的語氣，有點像討大人歡心的小孩——帶著些許笨拙。

但小孩明顯不知道大人們想要的是什麼，得到的通常是他們的不耐煩。

於是，顧離在鬆了口氣的同時，有些不自在與惱火。

「我跟你說過多少遍了，不要用這個聲線跟我說話！」少年語氣不善道。

至今，他仍活在女孩死去的陰影中。怕待在那個熟悉的家，怕走過他們走過的路，怕一個人突然失魂落魄望向窗外發獃……更別說聽到她的聲音。

根據十一城第二區城衛局的說法，他死去的女友是被走投無路的流民刺死。

是的，一條人命，給的解釋就是這樣敷衍冰冷的一句話。

關於流民怎麼進入十一城，怎麼刺死女孩，為什麼偏偏是她，一個字也沒提。

顧離甚至以為是他的身份暴露，聯盟藉此機會試探他。

但很顯然不可能，那個腕錶里存在的Ai也在提醒他——事情沒有想象的那麼簡單。

這個Ai，或者說，她，比聯盟明面上的技術更為智能，至少在顧離看來是這樣。

「可我就是她啊，不用這個聲音用哪個聲音呢？」腦海中少女的聲音理所當然道。

「你——不是她！」顧離加重了語氣。

或許因為軟糯的聲線下意識想起女孩，他又有些心軟，平靜道：「你也永遠不會是她。」

語氣淡淡的，周圍的風好像凝固了，讓夏夜更加悶熱。

「可我知道她和你的所有事，擁有你和她的全部記憶……」少女據理力爭，不肯退步。

「所以呢？」顧離反問道，「我喜歡的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一團隨時會崩潰、只是繼承了她記憶的數據流！」

這次，腦海中終於沒有少女的聲音傳來。

顧離不禁有些內疚，畢竟她剛剛幫過他。他很快又搖了搖頭，輕笑了一聲。

他怎麼會對一個程序內疚呢？

人與人之間才會有感情，才會講內疚。而她——不是人，幫他只是建立在程序設計好的邏輯基礎之上。

少年之所以這麼肯定，是因為人工智慧不能產生情感，更確切的說是禁制產生情感。

人類在核戰後的廢墟上重新建立家園，組建共同體。隨著時間推移，因為發展理念的不同，共同體分裂為聯盟與帝國兩大陣營。

雖然科技各有側重點，但兩大陣營的Ai技術都十分發達。譬如聯盟的中央電腦——弗朗西斯，掌握著聯盟數百億人的信息。其充沛的算力廣泛運用於國防、交通、預測宇宙風暴等領域。

毫不誇張的說，弗朗西斯就是現代社會無所不能的神。

但人類對於能威脅到自身的東西向來不放心，這來源於核戰的啟迪。因此，在人工智慧的底層邏輯上便杜絕了情感的產生。

出於對智能技術的不信任，聯盟與帝國都有專業的維護技術人員定時清理異常的數據，防止Ai產生情感。

顧離檢索著腦海里的信息，有些出神。

如果真如腕錶里的Ai所說，將一個人的記憶用數據流的形式全盤賦予給一台智腦，那算不算一種方式的重生？

所以子菡她……

「你…你這幾天不要和我說話！」女孩的聲音再度響起，氣鼓鼓的。

「哦。」

被打斷思緒的顧離不咸不淡的應了聲，手腕處有酥酥麻麻的感覺傳來——似乎是她在用電流刺激他，以示不爽。

少年的嘴角微微揚起，他絕不會承認心情因為她有所好轉，大概是這種程度的電流有點像撓痒痒。

當下女孩的置氣並不重要，要緊的是趕快離開這個地方。

智械就像蜇人的蜜蜂，惹了一個，會引起整個蜂群的報復。

好在他現在還是聯盟遵紀守法的二等公民，只要將眼前這堆已經變成垃圾的金屬處理掉。

在監控的盲區里，顧離將拆得四分五裂的零件扔進了街頭的垃圾堆里。確定沒有留下自己的生物學信息后，不緊不慢的消失在第三區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