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鮫人之子

陽光投射在寧靜的海底，彷彿是透過光譜被曲折分析的光線一般，海底的岩石、草木、貝殼和珊瑚，也都染上了陽光的七彩。

一切都沒有變化，唯獨變化的，是一座被修築起的神廟，裡面佇立著一個看起來十分粗糙、模糊的神像。

這是夢開始的地方。

曾經，泉先在這個夢開始的地方兜兜轉轉個不停，直到近幾年，許是因為祈神無果而惱羞成怒，泉先不再光臨，這裡也漸漸落寞了下來。

如今回首，風景依然在，人已非少年。

思緒萬千都化作了記憶，無論自己的地位多麼崇高，都無法命令時間停下。

「你們知道，這是哪裡嗎？」

站立於神廟前，泉先長嘆一口氣，忽的開口，問向了他的兩個兒子。

「父王，這裡是神廟，是祭祀始神的地方，是您獲得始神眷顧，得到巨鯊之力的地方。」長子泉息搶先一步回答著，他那青黑色的尾鰭擺動著，似乎在竭力控制自己的興奮。

「大哥說的是。」

次子泉安並沒有著急回答泉先的問題，而是附和著大哥泉息的話。

只不過於泉息不同的是，泉安十分的穩重，看起來似乎他才是那個大哥。

看著這兩個性格上截然不同的孩子，泉先不由深深地呼出一口氣，略帶羨慕地說道：「你們很好，很棒。知道嗎？有的時候我很羨慕你們，你們擁有年輕的身體，擁有一往無前的勇氣。」

「你們是初生的旭日，而我是傍晚的黃昏。」

泉息聞言，立馬耿直道：「若是父王想要，我這就去祈求始神，將我的生命交給父王，讓父王重回年輕！」

泉安則是沉默片刻，對著泉先拱手道：「父王，這世上不僅僅有太陽，還有升起的皓月，雖無法與太陽媲美，但皓月依舊能夠在黑暗之中照亮前行的方向。」

泉先搖了搖頭，笑著沒有說話。

他的腳踩在海底，海底的沙礫軟軟的，很舒服。

這種感覺是從前擁有尾鰭的他從未體驗過的。

鮫人自然是知道太陽、月亮的。

雖然生活在水下，但泉先跟隨在始神身邊五十年，自然也學到了一些最基本的東西。

比如時間單位、距離單位，鮫人族會有專門的鮫人上浮水面，測定時間。

皓月？

想到這裡，泉先笑了笑。

月亮比太陽小，散發的光芒也遠遠沒有太陽那樣可以照亮一個整個白天。

黃昏之後，便是黑夜。

雖然泉先平日里素來喜歡自己活潑的長子，但泉先明白，長子不適合繼承自己的王位。

長子性格比較活潑，受到自己的影響比較多，喜歡以暴力解決問題。

再加上他的母族實在是無法為其提供什麼助力，讓長子繼承王座，實在是有些強人所難了些。

但……泉先很想讓這個長子稱王。

就算他有諸多不好、諸多缺點，那也是自己最為疼愛的兒子。

而次子……雖然十分沉穩，但泉先很不喜歡這個二兒子。

或許是因為他的母親太過強勢，也或許是因為其他別的什麼原因。

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沒什麼緣由。

泉先很糾結，這也是他來到神廟前，想要求一求的事情。

他想要讓始神為他做決斷。

當然，如果見到了始神，他也想求一縷成神的希望。

他站在神像前，靜靜的凝視著神像，雖然他知道，神像極有可能不會回復自己，但他依舊保持著那一抹幻想。

從日升到黃昏，泉先在這裡呆了一整天，沒有得到任何關於始神的反饋。

他有些失落，臉上的皺紋都加深了幾片，整個人霎時變得蒼老了起來。

他身體顫抖了片刻，竟忽地感覺有些暈眩，不由吐出一口血來，瞬間就融於水中。

有的時候，將希望寄託於未知上可並不是一件好事。

「父王……」

「父王！」

他的兩個兒子齊聲喊道，連忙上前攙扶泉先，眼神中充滿了憂慮。

「扶我…回宮……」

泉先用盡自己的力氣，講出了最後一句話后，便暈了過去。

……

時間一晃眼，便過了五天。

這五天來，泉先的狀態很不好，萎靡的氣息讓人感覺這位統治王庭二百年的鮫人王似乎隨時都有咽氣的風險。

在幾十年以前，泉先都自信自己至少還能活個八百十年，也自信自己能夠成為第二個神。

此刻王庭寢宮處，泉先正躺在床榻上，閉目休息。

他的寢宮有所不同，自從他褪去尾鰭化為雙腿之後，他的生活習慣就與之前完全不同。

與鮫人相比，他現在的生活習慣倒是更像的人了。

泉先現在很怕黑，生怕一個不留神，便陷入了永遠的黑暗。

整個寢宮內燈火輝煌，一顆接著一顆的明珠被放在寢宮中，將寢宮的每一寸土地權照耀在其中，沒有半分陰暗之處。

在寢宮中，泉先的兩個兒子、大小嬪妃、心腹王族皆是在場，他們放下了手中的一切，專心守護在此五天五夜，日夜為泉先祈福。

至於是真的祈福，還是想要等待泉先咽氣的那一刻就不得而知了。

而此刻，梁淵便站在寢宮的不遠處，凝視著這位由自己一手培養起來的鮫人王。

現在的梁淵正處在一個虛幻的狀態，只要他想，任何人都見不到他。

但畢竟是最後一面，怎麼能不見見這位自己一手調教出來的王呢？

「呼~」

泉先躺在床上深呼吸著，他的氣息已經十分虛弱了，周圍哭哭啼啼的聲音讓他有些吵鬧，想要趕他們走，卻又沒有什麼力氣。

一來二去，聽習慣了，就放棄了這個念頭，索性隨他們去吧。

忽然，泉先的餘光睹到了一個身影，他的瞳孔猛得一縮，全身都開始顫抖了起來。

這個身影，他太熟悉了。

自己曾經跟隨在這個身影身後五十年，隨他走遍了四海山川，自己現在引以為傲的疆域，也不足當初走過的十之一二。

他的嘴唇顫動，身子發抖，幾乎是用盡了全身所有的力氣，才勉強擠出了兩個字來：

「始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