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隱忍與剋制
陸瑤真無比鄭重地點頭。
背後有大師姐,白寸心在後面接應,殷琇就在山洞之中,陸瑤真覺得自己沒有什麼需要害怕的。
已經耽擱了頗久,陸瑤真怕殷琇傷害到自己,可是要怎麼樣才能喚醒他的意識?
或許,可以嘗試著刺激他的意識。
想是這麼想,可是具體該怎麼做還是個問題。
一時之間她想不出什麼好的辦法,她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在心裡催促自己:快點想,快點想,怎麼辦,怎麼辦?
忽然她靈光一閃。
「師姐,如果我還剩一口氣,就不要管我。」她急急地說了一句。
心中湧出無限的勇氣,目光中也染上了堅定,然後她往前跨了一步。
這麼一步,就讓她走進了殷琇的攻擊範圍。
他一個大乘修士,還是在狂暴狀態的大乘修士,他擁有劈山斷海的力量,而如今山正在崩塌,海正在呼嘯,可以設想,他會造成什麼樣的傷害。
「你不要命了!」慕吟霜瞳孔緊縮,聲音因為驟然拔高而顯得異常尖利,她再也維持不住清冷的神情,整張臉都因為怒意而扭曲。
「師妹!」白寸心看到她的舉動終於忍不住跑過來。
在家他們的眼裡,她就是在送死。
陸瑤真當然知道此舉的危險,稍有不慎,她就會真的殞命在此。
可是殷琇的狀況太過緊急,喚醒他的意識刻不容緩,她不得不去賭。
用自己的命去賭他對她的珍重。
不過一瞬間,陸瑤真就被殷琇周身的罡風颳得血肉模糊,皮肉淺的地方已經露出了下面的白骨。
目睹這個場景的慕吟霜和白寸心如墜冰窟,一種驚寒瀰漫至四肢百骸。
他們以為,他們要失去小師妹了。
千鈞一髮之際,殷琇的威壓如潮水般退去,暴烈的罡風也和順下來。
剛剛毀天滅地的威勢盡數收斂,如果不是殘敗的環境和陸瑤真慘烈的傷勢,他們恐怕會認為剛剛的事是假的。
「我就知道,師父一定捨不得我受傷的。」陸瑤真模糊的話音傳來。
殷琇伸出顫抖的手,像是想要擁抱她,卻又無處下手。
陸瑤真眼神逐漸昏暗,低落道:「我現在很醜吧,師父該嫌棄了。」
「不,我只是……怕你會痛。」
陸瑤真高興了,笑嘻嘻地安慰他:「都是皮外傷啦,不礙事的,很快就能好。」
「才怪!」白寸心平常脾氣最好,很少朝誰甩過臉子,但是他一旦生氣了,連慕吟霜都不敢插嘴。
他指著陸瑤真,像是要說什麼,但是因為氣昏了頭,半天沒能說出一句話來,最後只憤憤地甩出一句:「你氣死我了算了!」
「你知道你的行為有多愚蠢嗎?就算你著急,但是也不應該如此不管不顧,若是師叔沒有及時恢復意識,或者說,反應稍慢些許,那你就沒命了!而且,就算師叔以後能夠痊癒,但是,你這樣也會給他留下愧疚!你可不可以三思而後行?」
「你還真以為自己多厲害?只有皮外傷?天真!那麼厲害的威勢壓過來,你的內腑已經是千瘡百孔!」
他噼里啪啦說了一堆,陸瑤真本來就形容凄慘,一時間被他教育得抬不起頭來,更顯得可憐不已。
她抬起頭,小心覷了他一眼,低聲辯解:「那時候,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白寸心臉漲得通紅,斥責道:「你……你……你還不知悔改!」
陸瑤真連忙向慕吟霜和殷琇投去求助的眼神。
慕吟霜自責地捂住臉:「我不該留你在那裡的,如果師叔真的失去意識,以你的修為,連逃跑的機會都沒有。」
殷琇並沒有替她說話,它其實整個人還在恍惚之中,對外界發生的事,壓根沒有什麼反應。
他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差一點,只差一點,陸瑤真就死在他手上了。
他怔怔地看著自己的雙手,這雙手溫潤如玉,纖長有力,漂亮得不像話,可是他卻像是看到了什麼噁心的東西,目光里滿是厭惡。
「師父!」陸瑤真血肉模糊的手忽然搭在了他的手掌上,這一瞬間,殷琇心裡那些躁動的、負面的情緒,通通消散。
陸瑤真臉上有許多地方已經只剩下白骨,雖然竭力露出笑容,但還是顯得可怖,哪怕膽子不小的人看到她現在的模樣恐怕都會下意識退避,但是殷琇卻絲毫沒有嫌棄。
陸瑤真感覺到這一點,笑容愈盛:「莫要自責了,現在我們都是好好兒的呢。」
「你為什麼要衝過來?」殷琇疑惑道。
陸瑤真篤定道:「因為我覺得,師父一定不會傷害我!」
沒有聽到最想聽的話,但是殷琇也是高興的,不過他還是嚴肅地叮囑:「不能再有下一次了。」
見他語氣軟下來,陸瑤真連忙打蛇隨棍上,保證倒:「絕對不會!」
「行了,來,我先把你的傷處理了。」白寸心朝陸瑤真招了招手,毫不留情地打斷了他們溫馨的對話。
陸瑤真第一反應是去看殷琇。
「師叔那裡情況穩定,但是你身上的傷若是拖下去,恐怕要去掉你半條命。」
山洞雖然塌了一半,但是還有一半仍然完好無損,於是,他們也沒有換地方,陸瑤真就躺上了殷琇剛剛躺過的石床。
外傷在修仙界根本不算什麼,一顆丹藥下去那些掉落的血肉,很快就恢復得看不出一點異常。
內傷丹藥也能治,但是也需要靜養一段時間,關鍵是她神識上的傷。
白寸心查看過她的神識后,忍不住念叨:「你也是厲害,傷得這麼重,卻跟個沒事兒人一樣。」
陸瑤真訕訕一笑,主要是習慣了。
神識受傷在她這兒又不是第一次,而且,這次還遠沒有以前嚴重,所以她壓根就不著急。
他們都說她是不要命,但是她心裡自然有一筆賬,自己這一身傷,換來殷琇暫時無恙,怎麼算都是血賺。
不過這些心思她可不敢說出去,於是,她便乖乖巧巧地做著病弱,老老實實磕丹藥、接受治療。
「對了,那『刺』有沒有解決辦法,還需要找找。」
雖然知道了詛咒是什麼,但並不意味著成功。
邪龍既然敢使用這種詛咒,便是認定了這種詛咒不易破解,陸瑤真雖然沒有說出口,但是,她並不樂觀。
事實也確實如她所料。
在她養傷的時候,其他人費盡心思,也沒能找出化解「刺」的法子。
可是,殷琇的狀況也實在拖不得。
雖然他再也沒有陷入狂暴的狀態,但那是因為他意志力強大,這麼硬生生熬著,狀況只能是越來越差。
這時候,知道這邊情況的三師姐來了,還帶著一個他們正好需要的消息。
麥麥趕得急,身上還穿著祭祀的禮服,繁雜又莊重,她本來是活潑的性子,在這一身衣服的襯托下,竟然越發顯得肅穆。
「小三怎麼也回來了。」殷琇看到她,略顯詫異。
「發生這麼大的事,也沒人跟我說一聲,如果不是小五不太會撒謊,我就真被你們瞞過去了!」
她眉毛一挑,端得是氣勢十足:「師叔的狀況我也知道了,我也是你的師侄,怎麼遇到事不知道告訴我一聲?合著這是把我當外人了?」
殷琇暗自感嘆,自己現在越發沒了尊嚴,不管是哪個晚輩上來都要數落他一番,而他還不敢反駁。
「哪有,」殷琇摸了摸鼻子,朝陸瑤真投去一個求助的眼神,「這不是知道你最近忙嗎。」
麥麥聲音略高:「我就算再忙,也不會不管師叔!合著我就是那忘恩負義的小人?」
看著殷琇可憐巴巴地看過來,本來作壁上觀的陸瑤真忍俊不禁,總算是「良心未泯」,終於開口解救他:「師姐趕路累了嗎?」
面對小師妹,麥麥是綳不住臉色的,轉頭看到她,怒氣消了一半,沒好氣道:「又不是什麼弱女子,哪裡就那麼容易疲累的。」
陸瑤真乖巧得很,也不辯駁,討好道:「師姐說得是。」
麥麥滿意點頭:「還有,我給阿澤和小四小六都去了信,他們應該也在回來的路上。」
殷琇不贊同地皺起眉頭:「何必這麼興師動眾?」
他不說話還好,一說話就被嗆了回來:「師叔還是安心修養吧。」
說完,麥麥繼續跟陸瑤真說話:「說到這個詛咒,我那裡倒是有一點線索。」
她說的線索倒也不是「刺」的解決辦法,而是一個人。
修仙界能人輩出,大家立足的本事各不相同,詛咒雖然刁鑽古怪,但也不是沒有精通此道的修者。
而麥麥所說的這個人,綽號詛邪道人。
這人亦正亦邪,行蹤不定,但是在詛咒這方面確確實實能被稱作一句大師。
麥麥之所以提起他,不只是因為他精通詛咒之道,也是因為他的敵人里有癥狀與殷琇相似之人。
聽到這個消息,其餘眾人皆是面露喜色,若非他們都是沉得住氣的,恐怕當下就要去尋人。
可是……行蹤不定這一點,卻讓人遲疑。
羲和界這麼大,更何況還有其他靈界和小世界,所以這四個字里,包含了太多不確定性。
可是他們誰都知道,哪怕再不確定,他們也得去尋。
陸瑤真建議道:「先別讓師兄師姐回來了,讓他們去找找詛邪道人的蹤跡。」
要說他們師門裡,對這些路子最了解的就是六師姐了,另外就是二師兄,一個家族能夠在羲和界佔據一隅,不可能沒有人脈本事,他們倆的性子本身也是八面玲瓏。
剩下的幾個人里,麥麥倒是性子外向,但也僅僅是面對親近之人,作為一族聖女,她平常都是高不可攀的樣子。
慕吟霜性子太冷,李玉歌性子太獨,白寸心性子太軟,所以也不認識什麼人,兩人都指望不上。
至於陸瑤真么,她人脈倒是不錯,但她還在養傷,不被允許出去,只能通過傳訊求情他人幫忙。
詛邪道人的蹤跡不好打聽,這人平時樹敵太多,最擅長隱匿蹤跡。
誰也不知道他們能不能找到這個人。
殷琇無時無刻不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話越來越少,幾乎不怎麼行動,全副身心都用在抵禦詛咒帶來的疼痛上。
他們著急,但也沒有辦法。
白寸心雖然能夠幫忙壓制,但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因為這詛咒越到後面,效果就會越強大。
又一日,殷琇躺在石床上,陸瑤真守在旁邊,他忽然開口:「徒兒啊……」
陸瑤真疑惑地看過去,本以為他是不適了,連忙道:「可是不舒服?我去找師兄!」
「不是!」殷琇抓住她的手腕,阻止了她的步伐。
就這麼簡單的動作,殷琇竟然冒出了一身冷汗,明明捏住的是她的手腕,但是卻像捏住了火焰,動作的地方又似燒灼,又似針刺,他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剋制住大叫的衝動。
他本來想跟她說,他喜歡她,但這個時候又不想開口了。
雖然自信,但是他也不知道能不能度過這個難關,如果真的熬不過去,說出來的愛意反而會成為她的負擔。
他向來都是個隱忍的人,隱忍仇恨,隱忍喜歡,隱忍痛苦……
雖然不好受,但是,習慣了。
可是再沒有比現在更難熬的時候。
他忍不住自嘲,現在自己混的是越來越差了。
「師父,怎麼了?」陸瑤真知道他不好受,可是卻無法為他分擔,越想越覺得自己無能,越想越為他的難過而難過,不知不覺就紅了眼眶。
現在這種情況,她應該努力維持樂觀的態度,但是看到殷琇用盡全力維護體面的時候,她再也忍不住了。
殷琇不想她擔憂,露出一個與以往一樣的笑容,頓了許久,待到上一陣疼痛稍稍緩解,他才伸出手,為她擦了擦眼淚:「瑤真越長大,反而越愛哭了。」
陸瑤真輕輕抓住他的手,小心翼翼,生怕觸及他的痛苦,更咽著祈求:「師父,你要是難受,可以叫出來,哭一哭也沒有關係的,不要憋住好么?你要是痛得難受了,就咬我一口好不好?」
去他娘的隱忍吧!
作為修士,他們就是要洒脫自在,何必隱忍?何必克制?
哪怕殷琇是大乘修士,難道還不能有脆弱的時候了?
陸瑤真知道,他習慣了充當那個保護者,他生怕自己倒下了,就沒人護著他們了。
可是,他們已經長大了啊!
他已經做得足夠多了。
總不能連脆弱的權利都被剝奪。
陸瑤真不喜歡他這樣,她會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