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一章 其餘的路
陳懷仁一聽,立刻出言說道:「母親,文水先生是來教我們時文,準備明年春闈的,若是送去了講談社,那兒子的課業就要耽擱了。」
「他來南京,也不過教你們三五人,去了講壇社,上百學子受益。教書育人,是先生的本分,桃李滿天下,是老師們的心愿,文水先生自然會選講談社的。」元氏說道。
陳懷玉連連點頭,然後告辭回去背書了。
陳懷仁臉色不好看,低著頭跟著母親回了廳里,站在一邊,一言不發。元氏瞥了長子一眼,說道:「懷仁,你是否覺得為娘的偏疼你四弟。」
說起來,陳家的人一向這麼覺得,只是以往陳懷玉不成器,總是惹事,正需要元氏的庇護。大家還覺得沒什麼,現在陳懷玉走向了兄弟們的路,而元氏卻把原本屬於兄長們的資源調撥給弟弟,作為兄長的陳懷仁如何不氣呢?
「你也是愚笨的腦袋,讀書太多,不明情理。」元氏說道。
「母親教訓的是,但凡四弟功成名就,咱們陳家就算後繼有人了。」陳懷仁淡淡說道。
元氏說:「你當真這麼想的?」
說著,她讓長子坐下,然後又問:「你不會以為,你弟弟當真能今年中舉吧。」
陳懷仁不解其意,抬起頭。他略微一想,自己四弟六歲開蒙讀書,到了十歲就厭學逃課,恰逢父親在外為官,母親偏愛,就不讀書了。接下來幾年,不是浪蕩胡來,就是做買賣,還在日本被困兩年,近十年未曾碰四書五經,現在突擊學習,到秋闈考試也就半年,就算四弟是很聰明,現在也用功,中舉的可能性也是很小的。
元氏又說:「就算說你弟弟今年中舉,他也要去濟州做知州,聽說那是一個藩國小島,百姓不多,都是鮮人。但也要被政務牽扯精力,哪裡還有心讀書呢,明年春闈,如何能成進士?」
陳懷仁立刻點頭,他寒窗苦讀這麼些年,也是兩次未中,進士哪裡是那麼容易考的。
李肇基雖然答應幫助,但秋試、春闈,都有朝廷法度,他是幫不上忙的。不然還弄講談社幹什麼,直接科舉的時候搞作弊不就行了。
「母親這話,兒子越發聽不明白了。」陳懷仁說。
元氏笑了:「你弟弟對陳家最大的貢獻,就是結識了李肇基李先生這等豪俠仗義的英雄。
你父親在廣東時,就因為固執和迂腐,和沈猶龍合夥,專門與李先生作對。幸好人家李先生分的明白,父親是父親,兒子是兒子。雖說與你父親不睦,但沒有耽誤和懷玉的情分。」
陳懷仁低下頭,不想回應什麼,他也見識過李肇基,在香港剿滅四姓的時候,還親自上他的軍艦,觀其軍容。陳懷仁與父親陳子壯一樣,認為李肇基狼子野心,必為竊國大盜。
元氏說:「我知道你和你父親是一個心思。可現在你可要仔細掂量一下了。
懷玉若是考不中科舉,我問你,皇上欠李先生的狀元該補償給誰呢?若是咱們順著你弟弟的線和李先生交好,過幾年,你弟弟屢試不中,或許當初答應的事也能落在陳家其他子弟頭上。
懷仁,你不想做一個狀元公嗎?」
「可兒子瞧著,這些事都是李肇基欺騙四弟,離間我們父子兄弟關係的招數。四弟與他的交情哪裡有那麼深。李肇基在廣州結識那麼多士紳,為什麼不把這些資源用在他們身上。」陳懷仁說。
元氏說道:「那些人與他交好,他自然不用拉攏,你父親與他交惡,他才要費心才是。我這裡有一封李先生寫來的信件,你看看就明白了。」
說著,元氏把一封信遞給了長子。
這是李肇基寫來的,卻並非寫給陳懷玉,而是直接寫給元氏的。
裡面詳細寫明了當初長崎事變的真相,雖然說陳懷玉和陳四安有取而代之的想法,但李肇基何嘗不是利用了陳懷玉的冒失呢,他是故意把陳懷玉送去了長崎,落入虎口,才有了陳懷玉被困,廣東士紳領袖陳子壯與鄭家決裂,又有了李肇基離間廣東士紳,與諸人聯合的事。
李肇基寫的很明白,雙方都有錯,又都捐棄前嫌。
而元氏也從陳懷玉口中得知,當初李肇基征討日本周邊的時候,也警告江戶幕府,不要傷害陳懷玉。
說明了這些,李肇基告訴元氏,此次勸陳懷玉求學上進,目的是讓他去做濟州知州,配合自己的方略,選陳懷玉,是因為可以讓陳子壯牽扯在那裡,朝廷不至於反對濟州併入大明這件事。
李肇基更是希望元氏支持陳懷玉求學,磨一下他的性子,若是中舉,那是皆大歡喜,若是不中,他也給陳懷玉捐了一個國子監監生,通過運作,也可以讓他去濟州當知州。
只是讓元氏不要把鞋告訴陳懷玉,以免他沒了進取心。
可以說,李肇基把陳懷玉的前程安排的穩穩噹噹的,既是讓他發達,又是讓他成長。元氏自認為,哪怕父親之親,也安排不了這麼全面和穩妥。
陳懷仁看了這些,才知道為什麼自己母親那麼信任李肇基,而他也對李肇基和陳懷玉的關係更多了一些了解。
李肇基喜歡利用人,但他可不會白白利用人,更不會虧待自己的朋友。
「懷仁,為娘跟你說句實話。為娘也知道,你父親並非只是迂腐,他是一心為公。但他是陳子壯啊,不是沈猶龍。」元氏仔細收好信件,緩緩離開了,留下了呆愣了陳懷仁。
陳懷仁坐在椅子上,陷入沉思,終於明白了母親話中的意思。
是的,他的父親是陳子壯,而不是沈猶龍,這才是問題的關鍵。
陳子壯毫無疑問是沈猶龍一黨重要成員,而現在的大明朝堂,沈猶龍的權勢雖然達不到張居正那個水平,但與于謙相比,已經不遑多讓。沈猶龍雖然已經尊皇帝,忠於大明,但毫無疑問已經是權臣了,相權已經壓倒了皇權。
但沈猶龍仍然有更進一步的可能,只要他把忠心扔掉,就有可能架空皇權,挾天子以令諸侯。但就算沈猶龍做到了,對於陳子壯也沒有什麼變化。
而如果沈猶龍失敗了,陳子壯卻要被其牽連。
現在的大明天子雖然無心朝政,但卻是一個正常人,一個成年人。在他未來的生命之中,他隨時可能奪回大權,沈猶龍的權臣之位是不穩固的,而忠誠又限制了他更進一步。
所以,沈猶龍一黨的失敗是早晚的,而陳家若只是一心依附於沈猶龍,必然不會有好結果。
李肇基對於陳家來說,不是一個比沈猶龍更好的選擇。但可以藉此搭上了皇帝這層關係,在封建王朝里,站隊皇帝,才是最穩妥的。
南京城裡下了一場大雨,夏季終於來臨了。
雨水把城內的官舍、宮殿和民宅沖刷了一通,看上去更顯的徹新光潔,因為雨水的緣故,街道上人很少,只有幾隻野貓兒穿梭在街道之上。
約么中午的時候,雨停了個大概,一頂素樸的轎子行走在街道上。
轎子里坐著的正是當朝首輔沈猶龍,他的耳邊響起的是轎夫踩踏水窪的聲音,而內心卻回憶著當上首輔這半年的事情。
弘光皇帝是正統,各省各藩很快擁護。潞監國時代雖然搞出了很多亂子,但也裁汰了很多軍隊,讓朝廷財政為之一輕。
年前,鄭森以及粵軍之中的將領就接管了京營,然後擴充了部分兵力,年後,遼鎮抵達,兩萬多生力軍更讓沈猶龍的地位穩定。現在以京營為基礎的新軍在如火如荼的訓練之中,南京城外,各地集結來的工匠也開始仿造東方商社標準的新式火器。
擴軍在緊鑼密鼓的進行著,而陳子壯巡撫江淮五鎮勛貴,成績斐然。五鎮都把員額補充到位,遣散或者安置了那些流賊一樣的亂兵。五鎮之外的大明領土,都已經安靖了。
弘光新朝廷的一切都進入正軌,而北方的大敵,闖逆,現在也被山海關的戰鬥牽扯住了,唯一讓沈猶龍難以接受的是江淮勛貴們的實力。
陳子壯巡撫五鎮勛貴,除了安堵地方,就是想趁著闖逆被牽扯,進行北伐,收復更多的土地。
但得到全是壞消息,陳子壯還沒有促成楚鎮出兵,江北四鎮的劉澤清部已經在山東境內打了敗仗。並非闖逆多強,軍力優勢,只是因為這些勛貴實在是太弱了,沈猶龍知道他們弱,沒想到這麼弱。
這讓他后怕,幸虧李肇基的操作下,東虜和闖逆打的難解難分,若他們中任何一家南下,依靠五鎮勛貴,大明定然不保。
不管怎麼說,大明現在擁有了重整旗鼓的時間,但太多的政務也讓沈猶龍喘氣不得,而他的重要政治盟友陳子壯一回南京就病倒了,趁著雨後安靜,沈猶龍連忙去探望。
沈猶龍沒有提前遞拜帖,因此在大門口耽擱片刻,等他進入陳子壯靜養的書房時,沈猶龍看到的是卧床的陳子壯,他臉頰塌陷,雙眸無神,看到沈猶龍,臉有愧色。
「陳公,身體好些了嗎?」沈猶龍問。
「吃了幾次葯,好多了。」陳子壯嘆氣說道,他轉而握住了沈猶龍的手,問道:「沈大人,李肇基在松江府辦講談社的事,你已經知道吧?」
沈猶龍微微點頭,陳子壯一拍大腿:「我那逆子,也非要入社學習.......咳咳咳.......。」
陳子壯提起陳懷玉,劇烈咳嗽起來,沈猶龍看向一旁照顧的元氏,問道:「陳夫人,陳公就是因為這件事病倒的?」
元氏微微點頭,那日吵架吵過了陳子壯,卻不曾想這件事他鬱結於心,竟然病倒了。嚇的元氏也慌了神,更是覺得後悔。
沈猶龍把陳子壯的手放回被子里,說道:「陳公,為何憂心呢,你只一個兒子去讀書,便是病成這個樣子。我呢?那講談社辦在我老家松江,我沈家有四個侄子去讀書,還有兩個同族兄弟入社當先生。
六個人與李肇基同流合污,我要生病,豈不是當場歸西了嗎?」
陳子壯卻不曾想沈猶龍家也有那麼多人與講談社有牽扯,說道:「怎麼,你家子侄里也有被李肇基誆騙的?」
「說是誆騙,卻也不是。唉,總不能斷人家求學上進的路。」沈猶龍無奈搖頭:「我本也覺得講談社是社稷江山的威脅,可詳細了解了,卻也覺得多慮了。」
元氏本就不喜沈猶龍,但見他說話都是開解的意思,立刻搬來了椅子,讓沈猶龍坐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