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章 手眼通天
其實按照大明朝的規矩,一個人成了舉人,當了官也是可以考進士的,只不過這樣做的人很少。
一般來說,一個舉人三次會試不中,就可以到吏部去註冊,然後等待六年一次的大挑。但舉人多,而官職少,因此機會很少,得到機會,也是要去偏遠貧困的地方。
讀書人開蒙讀書,成為舉人,再三試不中,年紀也就在四十歲了,若再等六年大挑,進已經進入了人生的末期。當他當了官,想要再去考進士,就需要先報請上官批准,然後回鄉開解狀,然後赴京考試。
且不說上官是否批准,僅僅是這個過程,一年時間就過去了,而且成為進士,也只有百分之五的可能而已。
這些官場上的規矩和傳統,陳子壯自然是清楚的,因此才覺得自己兒子被騙了。
就算通過突擊學習,今年考中了舉人,又哪裡有官給他當呢?如此年紀,若是真的中舉,怎麼會去當官,還不好好備考,準備會試。
陳懷玉立刻說道:「父親,李先生是這樣安排的。
孩兒今年若是中舉,就走吏部大挑的爐子,讓孩兒去濟州當知州。明年的會試也可以考,下一次的會試同樣可以。只要過了會試,就能進殿試,他和皇上說好了,可以直接點孩兒為狀元。」
「大挑,今年哪裡有大挑?」陳子壯問。
「皇上說有,那自然是有的。」陳懷玉說。
陳懷仁眼見兄弟說話越發不著調,張口閉口說皇上,彷彿皇上就是家裡的僕役,可以隨意差遣似的。他見父親也已經動怒,立刻說道:「四弟,定然是李肇基騙你,他怎麼知道皇上會讓吏部大挑,又怎麼能讓皇上點你為狀元。」
陳懷玉當即推開兄長,說道:「當然是皇上答應了。
說了你們也是不信,李先生對當今皇上有救命之恩,皇上知恩圖報,待李先生如兄弟知己一般。
父親和大哥不是奇怪我為什麼和延平伯打了架,卻沒有引發延平伯的報復么,那便是皇上派盧公公的調停的.......。」
「你莫不是失心瘋了不成!」陳子壯覺得實在離譜,呵斥說道。
陳懷玉卻也不懼,從袖中掏出一張便簽,遞給陳子壯,說道:「父親且看,這是不是皇上的親筆御書。」
陳子壯接過來一看,眼睛直接瞪大,他是當朝禮部尚書,自然是認識皇帝親筆的,但他萬難想到,皇帝御書會在自己兒子手中,更不敢相信上面的話。
這是弘光寫給李肇基的,讓李肇基勸說陳懷玉回南京上延平伯府道歉,而皇帝已經著人告知延平伯,不與陳懷玉一般見識。
「父親,這難不成真是......。」陳懷仁遲疑問道。
「確是天子御筆。」陳子壯雙手顫抖,一屁股坐在地上。
元氏也詫異:「還真是啊,我還以為那個李肇基在說大話呢。」
元氏的目的就很單純了,她不知道什麼國家大事,就知道自己的兒子去了一趟松江,被李肇基勸說一通回來后,就發奮讀書,日夜苦讀,要考舉人,只要考中了舉人,就能去濟州當知州。
至於為什麼能當知州,是因為那濟州就是被李肇基東方商社控制的地方。
這便是李肇基的安排了,濟州對於大明與日本之間的貿易極為重要,既要控制在自己手裡,又要成為大明的領土。辦法就是將其名義上送給大明,那麼給濟州安排一個信得過的知州就能做到了。
陳懷玉驕傲說道:「你們看到的,就只是一張便簽罷了,孩兒在李肇基的書房裡,見到了一沓皇上親筆寫給他的信件。
他與皇上,一直有書信來往。皇上召柳如是等罪婦入宮不成,便是把那等美女全都送去了給李肇基。
因為鄭森,柳如是回來了,可那龔鼎孳的妾,也曾差點被皇上召幸的顧眉,現如今已經被李肇基收納了。
父親應該也知道,松江新任知府陳上川,他的進士功名是如何得來的吧。」
陳懷仁和元氏都看向陳子壯,陳子壯嘆氣一聲,沒有說話。陳懷玉立刻解釋起來:「陳上川是咱們廣東的舉人,在遼東時一直做皇上的侍讀,皇上為了恩賞他,才著意今年初單獨開了一次恩科會試。
陳上川是讀書人,也有學問,但制藝之學並不出眾,八股文寫的也不怎麼樣,但還是中了二甲第九名。
若不是首輔沈大人一味壓著,皇上就要點他的狀元了。
有些事,連沈大人都不知道,我見皇上親筆寫給李肇基的,說當初答應給陳上川狀元,卻未曾做到,欠李肇基一個狀元,若哪日講談社出了進士人才,只要李肇基點頭,便給他補一個。」
陳家的家人也終於明白了一向放縱跋扈的兒子,怎麼現在忽然發憤圖強起來,原來是李肇基給他安排好了路,但並非是隨便走的。
有李肇基的支持,陳懷玉成為狀元的可能性是別人的成千上萬倍,但還是需要陳懷玉有真才實學的。以往陳懷玉不喜歡讀書,是因為讀書未必能考取功名,現在所有的功名祿位都準備好了,就等著陳懷玉去拿,他怎麼可能不用心。
陳懷玉眼見自己家人都驚住了,不說話,他正色說道:「父親,母親,若沒有其他的事,孩兒就回院子里讀書了。
實在是距離入學考試只有二十日的時間,孩兒要加倍努力,不然就錯過機會了。
李先生雖然對孩兒不薄,但機會就這麼一次,若是孩兒不能入學,前功盡棄,若是孩兒今年不能中舉,濟州知州也就變成別人的了。說不定,狀元也會成別人的。
一步錯過,步步錯過,孩兒一絲一毫不敢耽擱。」
元氏點頭:「懷玉,你去就是了,我在你院子對門安排了人,有任何需要,立刻著人送信來就是。」
元氏對小兒子的求學上進是無比滿意的,哪怕連舉人都考不上,就是這讀書的樣子,也比以往那種浪蕩模樣要好的多。
「停下!你讀書可以,講談社你不能去。」陳子壯忽然說道,讓陳懷玉停下了腳步。
陳懷玉說:「為什麼,講談社裡全都是志同道合的才俊,更是有名師教學,管束嚴格。父親,您不是不知道孩兒的秉性,難以長久自持,慎獨更難。若無別人管著,沒有同學競爭,孩兒哪裡能堅持到秋闈呢?」
「那講談社與李肇基有關,李肇基,大盜也,竊國大盜!早晚為我大明仇敵,你怎可入他辦的學堂!」陳子壯沉聲說道。
陳懷玉聽了這話,一時啞然,看向自己母親。
當初李肇基讓他回來的時候,告訴他,想要說服父親,唯有一人一物,一物便是朱由崧的那親筆便簽,一人便是母親元氏。
「陳集生!」
陳懷玉尚未開口懇求,元氏便是暴怒了,直接喊出了陳子壯的名字,這是幾十年未有的,這一河東獅子吼,嚇的陳子壯都是一激靈,只聽元氏連珠炮一樣的批駁起來:「陳集生,你胡說什麼。
當初說懷玉不上進不讀書的是你,現在懷玉上進讀書,要考科舉了,你又擋著說不行,難不成就非要懷玉當個登徒浪子,丟了咱們陳家的人,你才歡喜嗎?
昨天給祖宗燒香,你說懷玉讀書上進,是祖宗顯靈,現在你又不讓懷玉上進,難不成連自家祖宗都不放在眼裡了嗎?」
「哎呀,夫人呀,為夫哪裡是那個意思。懷玉上進,為夫開心啊,只是不讓去講談社而已,在家裡一樣學習,我給他請江南最好的老師,文水先生,怎麼樣?
那個李肇基可不是個善人,害懷玉被倭奴扣押的就是他......。」陳子壯連連告饒,示意夫人小聲些。
「胡說!若是他害的懷玉,懷玉還能與他來往,明明是鄭家的奴才施琅和鄭泰害的。當初懷玉想做生意,人家幫忙帶著,去日本見世面。啊,現在要讀書科舉了,人家準備了知州的位置,免費入學,還把從皇上那裡求來的恩典送給咱們懷玉。
這是咱們陳家的大恩人啊,你說說你,當了禮部尚書,可為陳家謀一點好處了嗎?非但不提攜自家人,見兒子有了前程,還在這裡破壞,你是什麼居心!」元氏是書香門第出身,說起話來那是頭頭是道,罵的陳子壯一時語塞。
陳子壯眼見說不過,立刻說道:「我是一家之主,說不行,就是不行!宗法規矩都忘了嗎!
再說一遍,李肇基是賊,是盜,是叛逆,不能與他來往!」
陳子壯拿出了宗法規矩,陳家兩個兒子全都低頭了,但元氏卻一點不怕,喊道:「我卻看你是賊,是盜,是叛逆!
講談社的事,皇上也知道了,聖明天子把狀元都許給了講談社。
兒子與李肇基交往的事,皇上也知道了,皇上非但不反對,還讓李肇基督促幫助懷玉!
皇上都認可的人和事,在你這裡不行了。
我且問你一句,這大明到底是誰的大明,難不成不是皇上的,成了你和沈猶龍的了!我看你們是結黨,是亂政,是要欺君,是竊國!」
「你!」陳子壯張手就要打,元氏不懼,迎了上去,說道:「來,陳集生,你來打,今日你打了我,我明日就告應天府,我要讓全城百姓都知道今日發生的事.......,懷玉去講談社的事,你同意罷了,不同意,今天的事就沒完!」
陳子壯聞言,一拳砸在掌心,聲音從牙縫裡鑽出來:「李肇基,你好陰狠啊!讓我因私廢公,讓我無所適從!」
「陳集生,我問你,你到底同意還是不同意。」元氏卻站在他面前,問道。
「唉,你說的對,大明是朱家的大明,皇上都那樣了,我又何必呢。」陳子壯哀嘆一聲。
元氏微微點頭,眼見陳子壯不反對了,她說:「你也別覺得這是什麼壞事,兒子中了舉,哪怕當了狀元,也是咱大明的狀元,心裡也是向著大明的.......。」
陳子壯不想聽寬慰的言辭,憤憤離去。
「懷玉啊,你父親不反對了,你安心讀書,該去松江就去松江。」元氏大喜,拉著小兒子的手說道。
陳懷仁輕咳一聲,說道:「四弟,你身上沒有功名,怎麼參加鄉試?」
陳懷玉說:「這個不難,李先生出錢給我捐了國子監,我不僅可以參加,還不用回廣東,參加江南的鄉試就是了。」
「懷玉,你讀書辛苦,旁的事不用管,你只管跟娘說,去講談社需要準備些什麼,娘給你打理。」元氏又說。
「母親,那講談社跟軍營一樣,什麼都不需要。」
元氏臉色微變:「你這孩子,怎麼傻乎乎的,人家李先生給你安排了這麼一條康庄大道,你什麼都不給人帶,豈不是不知感恩。
懷仁,剛才你父親生氣時說要請什麼文水先生,那先生當真有真才實學嗎?」
「那是江左名家,時文里的泰山北斗。」陳懷仁說。
元氏滿意點頭:「行,那等你們父親氣消了,我跟他說,讓他請文水先生去講談社當老師,算是給李先生的一份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