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請命去就藩
我累得癱倒在地,也不知是受了傷還是困的,竟然睡了過去。
我記得我當時是睡了過去,但後來楚太醫跟我說,我是暈了過去。
那天的場面被控制住后,十二弟騎快馬將我送回宮中,讓楚太醫給我醫治。從他的這些行為上來看,我猜到,他同七哥一般,應該早就知道我女扮男裝的事。
真是可笑!我自以為天衣無縫的事,竟然這麼多人都心知肚明!
我醒來的時候是躺在華慶殿的床上,身上纏滿了布帶,我才發現自己竟然受了那麼重的傷!
母妃又開始哭哭啼啼,說,「你說說你,明明那麼多機會,你偏不提就藩的事,留在東都一而再再而三地險些喪命。」
我動了動身體,發現除了傷口有些疼之外並沒有別的大礙,可見都是些皮外傷。我問母妃,「十二弟呢?他怎麼樣?」
聽了我的話,母妃眼神閃躲了一下,我就知道不好,但我並未表現的很急切,而是在母妃走後直接去了鄭貴妃那裡。
十二弟傷得比我重的多,到現在都還昏迷不醒。
鄭貴妃看我一眼,眼中帶著怨氣,我突然間明白一件事,十二弟是為了保護我才受了這麼重的傷!
我沒有上前去,靜靜地向鄭貴妃行禮后便出了宮。
九月的天氣,竹里館的竹子已經枯黃。我獨自坐在這枯黃的竹林中,想著:在身受重傷的情況下,十二弟究竟是怎麼把我送回宮中的呢?那一定是一個漫長又痛苦的過程吧!
我滿身的傷痕,都不及我此刻的心痛。我強忍了十幾年的「男兒淚」,似有決堤之勢。
「這就是與十二弟過於親近的下場,你可後悔?」七哥不知何時到的,突然問我。
「我不後悔,十二弟是護著我的。」我說。
「哼。他若不是護著你,也不會受那麼重的傷。」
我忍著的淚,終於掉了下來。
「你隨我來。」七哥又說。
七哥帶著我又去看了十二弟,只不過是悄悄的,躲著人。
十二弟還在昏睡,殿內只有幾個伺候的宮人。
七哥伸手一指,也不知是甩出了什麼,那幾個宮人紛紛倒地不起。
「這是做什麼?」我驚訝地問七哥。
「你是怕我傷害他嗎?」
雖然這樣的念頭確實一閃而過,但我知道七哥不會做這樣的蠢事,便沒有說話。
七哥將十二弟扶起來,盤腿坐在他身後,雙手置於他後背。
我終於明白,七哥這是在用內力為十二弟療傷。
有七哥出馬,想來十二弟沒有大礙,我便安心地坐到榻上。
約莫有一刻鐘的功夫,七哥已經滿頭大汗,十二弟蒼白的嘴唇也有了顏色。我就知道這事多半已經成了。
又過了片刻,七哥收回手,將十二弟放回榻上躺好。
我看了十二弟一眼,發現他臉色紅潤,便放下心來。又拿出手帕遞給七哥,想讓他擦擦臉上的汗。
七哥卻說,「你幫我擦。」
我正猶豫的時候七哥又說,「我沒有力氣了。」
我見七哥臉色蒼白,心想擦便擦吧,便踮起腳尖為七哥擦了汗。
正要收回手時,突然見十二弟醒了,睜眼看著我與七哥。
我快步到他榻前,問,「你好了沒?還有哪裡痛嗎?要不要叫太醫?」
十二弟搖搖頭,說,「扶我起來。」
七哥快我一步上前,將十二弟扶了起來。
「謝七哥為我療傷。」十二弟說。
「你我兄弟,不必言謝。」七哥說。
「你有沒有大礙?」十二弟又問我。
我說,「沒有。我很好。」
十二弟嗯一聲,又說,「我要休息了,你們自便吧。」然後便閉上了眼,重新躺回榻上。
我幫他掖好被子,便與七哥一同出宮去。
回去的路上,我同七哥說,「今日謝謝皇兄了。」
「你以什麼身份向我道謝?」七哥突然問,語氣冰冷,臉色依舊蒼白。
我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我在不經意間將自己與十二弟綁在一起,把七哥排斥在外。
我想了許久,終於想出一個借口,「我是說,十二弟是為了救我受的傷,七哥又救了十二弟,自然就是幫我報恩了,如此我肯定要謝謝七哥。」
七哥不說話,但薄唇輕抿,帶著絲絲的怒意。我就知道我沒騙過七哥,他很清楚我最初是如何想的。
空氣一直很安靜,不知不覺間已經走至寧王府外,我與七哥不得不分開。
臨別之際,七哥又同我說,「大理寺一直在查這個案子,矛頭直指二哥。二哥若出事,諸皇子中再沒有人能與十二弟爭鋒,要提前恭喜你了。」
七哥說完向前走去,卻不知為何,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我疾步過去,將他扶住,「你怎麼了?」
七哥向我擺擺手,臉色又蒼白了幾分。我突然想到,他或許是為救十二弟,耗了太多內力。
「我扶你回去吧。」我說。
我將七哥扶到他的寢房躺下,七哥拉著我的手,說,「在這兒陪我。」
我說,「好。」我從沒見過這樣的七哥,蒼白又虛弱。我在他的榻旁坐下,看著他靜靜入睡,如同兒時那般。
第二日天明,我從七哥的床榻上醒來,七哥早已不見蹤影。我翻牆回了自己府中,收拾一番后就去了弘文館。
弘文館要重修一本《山河志》,需要去各地尋資求證。邑朝境內都有人搶著去,繁華熱鬧之地為最,唯獨西域境內無人問津。黎國公想著我母妃從赭時來,便問我是否可到赭時去。
那有何不可,左右不過數月,我便欣然應允。
這日過後沒兩日便是初一,我進宮去給母妃請安,同她說起這件事。
「既然要去赭時,你為何不借這個機會同你父皇說就藩一事。若你去赭時就藩,以後別說是一本《山河志》,便是地上的花花草草,也能給編出一本書來。」母妃聽了我的話,說道,情緒十分激動。
我沉默著沒有答話,因為我也有我的顧慮。我好好的待在東都,貿然提出去就藩豈不惹人生疑!
母妃見我無動於衷,竟然跪在我的腳下。
「母妃,你這是做什麼?!」我慌亂地也跪在地上。
「你聽母妃的,現在就去同你父皇說。反正藩王也沒有封地,你便連食邑也不用要,萬事都有你舅舅。從今往後我們就做個平頭百姓。」
自從除夕病了一場,母妃對就藩這件事就越發執著,言行激進到可怕。
我腦子一熱,竟然真答應了她去同父皇說。
我站在太極殿外,看著往來議政的朝臣,心裡七上八下。我要是這會兒進去,會被父皇打出來吧?
但母妃就在不遠處看著我,我若不去又怎麼向母妃交待。
我在殿外又徘徊片刻,終於硬著頭皮走了進去。
父皇今日的政事已處理完畢,此刻正坐著休息,身後劉公公給他按著肩背。我上前一步,跪在地上,按著自己提前整理好的說辭,說道,「父皇,兒臣有事想求父皇恩准。」
「嗯,你說。」父皇說話的時候一直閉著眼,我看不出他心情如何。
「兒臣近來深感疲累,前幾日病了一場,疲累之感尤甚。這幾日弘文館重修《山河志》,兒臣已經答應去赭時尋證。但此去赭時少則四五個月,多則半年,是以,兒臣想乾脆攜母妃外放赭時,一來可遠離這城中的波雲詭譎,二來也可專心為父皇修書,以便將赭時風光永載我邑朝史冊。」
我說完后也不敢看父皇的臉色,只一個大禮將頭扣在地上,半天都沒起來。
也不知父皇是什麼想法,因為周遭十分安靜,父皇也許久沒有說話。
終於,父皇走至我身前,將我扶起。說,「父皇知道你是前幾日被人刺殺嚇壞了,是以有了外放的想法。但外放不是小事,你並無錯處,父皇怎麼能輕易將你外放!這件事無需再提。那個赭時你不去也罷,朕會讓黎國公安排其他人過去。」
「父皇!」我欲意再說,父皇卻將我打斷,又說,「朕看你母妃近日太過清閑,不如就去福壽堂抄抄佛經,為你皇祖母祈福吧!」
父皇三言兩語不僅駁回了我的請求還處罰了母妃。他說完后便進了內殿歇息,留我一個人在原地垂頭喪氣地跪了許久。
我喪著一張臉走出太極殿時,母妃已經不在,應該是被劉公公帶到福壽堂抄經去了。
我正打算再去看看母妃,父皇身邊的千牛衛卻把我攔住。
「你現在去只會惹惱了陛下。」
這個千牛衛名叫溫儉,是七哥的表弟,黎國公唯一的孫子。他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在父皇身邊任職兩年,我沒見他說過一句話。我與他唯一的交集是去年他把父皇的劍遞給了我。沒想到今日他竟會主動找我攀談。
「溫侍衛是要下值嗎?」我問。
「嗯。」他點頭。
他既然也要出宮,我便同他一道往外走,又順著剛才的話題往下說。
「我只是擔心母妃。母妃近來身體不好,又不擅長寫中原字,這般去抄佛經,只怕有的苦受。」
「殿下不用擔心,陛下會把握分寸。」
溫儉跟在父皇身邊兩年,應是很了解父皇,所以才敢下這樣的定論。既然他了解父皇,那我便趁機多問幾句。
「溫侍衛可知父皇為何不想我外放,真如父皇所說嗎?」
「陛下所說定然是真,只是是否還有別的原因,卑職就不清楚了。」
「哎。」我嘆了口氣,內心十分惆悵。此次請旨未成,下次必定更加艱難,難道我需得像五哥那樣犯點錯才行嗎?
「殿下若想外放,其實大可再等一等。如今太子之位空懸,陛下自然不想親王外放,讓一人獨大。若日後陛下擬定人選,定下太子,那其他親王外放便是順水推舟,求之不得。」
果然是父皇的身邊人,看問題如此通透,我忍不住贊道,「還是溫侍衛看的明白!」
經溫儉點撥一番,我內心的惆悵感便一掃而空,滿懷信心地回了寧王府。
又過了幾日,伊塔莫再次來到東都,面見父皇。
此次多氏的目的依然明確,只是求親。但戰前父皇沒有同意,如今戰勝父皇更不可能同意。他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對伊塔莫說,「我邑朝,無需靠和親安邦定國。」
「陛下請聽本王一言。此次和親並非求娶,而是想將我多氏王女嫁入邑朝。」說著將多氏王女引上前來。
那多氏王女名喚阿依莎,她一直戴著面紗,看不清模樣,但單看身姿體態就能看出是個養尊處優的美人兒。
她站於大殿中央,緩緩揭開面紗,待一張臉完全露出來,眾人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紛紛開始議論,似乎接受多氏的提議也是一件可行的事。
但這樣的大事,一時間定是無法決斷的,父皇便又說起上次的場面話,總而言之是需要商量,但可以考慮。
考慮的這段時間裡,伊塔莫跟多氏王女一直住在崇仁館的邸舍里。我同溫儉打聽過,伊塔莫曾多次催促父皇早做決斷,但父皇因為二哥的事一直拖著。
距離我與十二弟遇害一事已經整整過去一個月。大理寺最初查不出結果,父皇便將此事移交給刑部。刑部尚書是師父的好友,辦事十分可靠,從刺客身上的布料入手,抽絲剝繭,最終查出背後指使之人竟是二哥。
三司會審后,刑部將結果呈給了父皇。
誰也沒看見父皇當時是何模樣,但這事之後父皇又病了。如今二哥被羈押在刑部,四哥因有包庇之嫌,被撤職查辦,暫拘府中。能前去侍疾的皇子便只有我與七哥,還有十二弟。
我也是這次才知道父皇上次病重諸位皇兄都曾來侍疾,只有我也在病中,未曾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