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夜探晉王府
也不知睡到何時,突然有人敲我窗戶,我抄起案上的燭台,躲在窗后,問,「何人?」
「是我。」
聽見十二弟的聲音,我放下燭台,打開窗戶。
「你半夜不睡覺,這是做什麼?」
「你想不想去看些好玩的?」
「什麼好玩的?」
「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這裡是晉王府,要是惹惱了七哥,我們怕是要吃不了兜著走。」
「怕什麼?又不是去圍觀七哥的房中事。」
他小小年紀,竟然說什麼房中事,我大吃一驚,臉紅又怒,「你胡說八道什麼!」
「你去不去?」
我跟十二弟磨了很久,到底還是跟他出了寢殿。
他帶著我在晉王府七拐八拐,不一會兒就進了一處院子。我們沿著牆角,悄無聲息躲到一扇窗后。十二弟用手指沾了些唾液,在窗紙上戳開兩個洞。
我從洞中向室內看去,剛好看見七哥的背影。只聽他問,「那紙上的字是何意?」
「恕貧道不能言明。奉勸王爺還是不知為好。」
這個聲音,竟是那遊方道士!
「你若不言,那便去死吧。」七哥說著抽出一把劍,伸向前方。
「便是死,貧道也不會說。」
聞言,七哥收了劍,又問,「既然你不能言,那讓本王猜猜如何?」
那道士沒有說話,七哥便繼續道,「遊魂定否?」
那道士始終沒有吭聲,我這個角度看不見他的表情,也不知他是默認了七哥的猜測還是一無既往緘默不言。
七哥也不再猜,徑直往外走。十二弟趕緊拉著我沿著牆角原路返回。
晉王府雖然點了夜燈,但寥寥幾根燭火完全不足以照亮漆黑的夜色,遠遠看去倒像是冥界的鬼火一般,成了黑夜的點綴。
我跟十二弟在廊廡下慢慢前行,身後跟著一個長長的影子。我扭頭向身後看去時,就只看到十二弟的影子,而我的影子完全融入黑夜之中。
十二弟走在前頭,回身問我,「你看什麼?」
「哦,我看看那道士走了沒?」其實我本來是想看看七哥有沒有發現我們。
十二弟往回走幾步,拉住我的手,說,「慢吞吞地做什麼?我們又沒幹什麼壞事。」
「嗯。是我多慮了。」
十二弟不再糾結這個問題,繼續問我,「一個遊方道士的雕蟲小技,七哥那麼認真做什麼?」
「你都不知,我自然也不知。」
「你可真是沒用!」
十二弟似乎對打趣我失了興趣,已經升級到語言攻擊。我自然不甘示弱,回嘴道,「彼此彼此。」
「你覺得那句話是何意?遊魂定否?什麼遊魂?」十二弟又問。
「我真不知道,你不是說那道士是胡謅的嗎?何必那麼認真?」我說。
「七哥認真啊!」
我從前看不透七哥,如今更加看不透,不管道士說的是真是假、有何深意,左右與七哥無干,他這般在意,不惜深夜把人捉來詢問,到底是為何?
「你又發什麼愣?!」十二弟不滿道。
「你不要管那麼多了,七哥做什麼與我們何干,以後莫要再幹這種事!」我拿出兄長的派頭教訓他。
「傻瓜一個!」十二弟說。「我先走了,你自己回去吧。」話落,扭頭就鑽進了黑夜之中,留我一個人在原地目瞪口呆。
大晚上的,我又不認得路,這可讓我怎麼回去。我一個人在王府里亂竄許久也沒回到自己的寢殿,最終還是被翊衛發現送了回去。
第二日,我日上三竿才起。醒來時七哥早已去上朝,十二弟卻在殿外擺弄那顆鴕鳥蛋。只見他將蛋舉得高高的,正對著太陽,也不知在琢磨什麼。
「你快來看!」
我走過去,學著他的樣子仰起頭,向那顆沐浴在陽光里的蛋看過去。
只見那殼內一片鮮紅,蛋液像是團氣一般不停遊走。湊近了聽,似還能聽見水波流動的聲音。
我突然想起那道士的話,忍不住問十二弟,「莫非這蛋真是個好東西?」
「或許。」十二弟說,然後把蛋塞到我懷裡。「回宮去吧。」
我今日還有許多功課要做,確實該回去了,便連早飯也沒吃,早早地跟十二弟回了宮中。
那蛋既是好東西,我便仔細地養起來,不僅給做了窩,還從御膳房借來一隻老母雞。那老母雞似乎沒見過這麼大的蛋,徘徊著不敢上前,我便讓人拿來幾顆雞蛋,放在那鴕鳥蛋旁。母雞見了雞蛋,便自發地貢獻出自己的屁股。
我得空便去看那顆蛋,終於在半個月後,那蛋殼一點點剝落,一隻長著幾根紅毛的落魄小雞出現在眼前。若不是親眼見證了出殼過程,我簡直要懷疑有人掉了包。明明蛋有腦袋大,孵出的小雞卻只有眼珠子大。
蕪娘提前做了個挺大的窩,卻沒想到用來裝了只小雞。我把小雞放進窩裡,餵了些牛乳,那小雞便歪著頭睡了過去。
小雞又長了幾天,渾身已經全是紅色的絨毛,模樣甚是可愛。我把小雞拿給母妃看,母妃果然很喜歡,摸著它的絨毛愛不釋手。
又過了月余,這隻小雞竟然開始撲騰翅膀,撲騰著撲騰著就飛到了天上,我這才知道原來它是只鳥,而它的外形卻還是一隻長著絨毛的小雞。
那小鳥在昭仁殿上空盤旋飛舞,歡快嘶鳴,引得眾人紛紛仰頭去看。昭仁殿一向寂寂無名,這鳥兒這麼高調,簡直是要人命。我站在廊下,沖著那鳥招手,「快回來,快回來!」
不愧是我一點點養大的,那鳥兒也甚是聽話,撲稜稜落到我的肩頭。我趕緊把它交給母妃,說,「找個籠子裝著,別讓它亂飛,若是被人當做一般的小鳥打下來就不好了。」
母妃命人拿來鳥籠,把小鳥關在裡面。卻不知為何,每關進去不過片刻,人一走開再回來,這鳥兒便莫名其妙出現在籠外,我簡直要懷疑這鳥兒有縮骨功。
不過這鳥兒也是懂事,每次出來也只是在院中低飛,再沒跑到天上去嘶鳴。如此,母妃便讓人撤了鳥籠,任憑它在昭仁殿飛來飛去。
離我十五歲還剩下不到七個月,這些日子一直平安無事,母妃整個人都鬆快不少,瞧著比任何時候都高興,我看著也很開心。
九月初,太子二十五歲生辰,因為是個半整數,按著規制是要大辦一場的,但此時多氏一族頻繁滋擾西部邊境,朝中氣氛箭弩拔張,太子體恤民生,便取消了生辰宴,只在府中邀親友小聚。
目前宿在宮中的皇子屬我最大,那日午後我便帶著弟弟妹妹們一起往東宮去。
五哥與九哥似是到了許久,連酒都已喝去半壺。我跟十二弟在旁坐下,五哥忙讓奴婢給我們斟酒。我雖然常在瀟湘館喝得酩酊大醉,但在關鍵人物面前我常常是滴酒不沾的,以免露出馬腳。是以,這杯酒端上來,我也只是淺淺地抿了一口,卻沒想到招來九哥的挖苦,「怎麼?如今背靠二哥,東宮的酒都不喝了嗎?」
我雖然平時能忍七哥的刁難,但那是因為我心中有愧,若是別人這般刁難我,我肯定不會坐以待斃,是以,我反擊道,「我不喝酒只是覺得皇長兄未到,不宜多飲,跟任何人無關。倒是你,這般急著給我劃分黨派,是想挑撥我與皇長兄的關係嗎?」
我這麼一說,九哥立馬急紅了眼,唰的一下站起身來。我不甘示弱,也刷地站起來,與他隔著五步遠,怒目而視。
「這是做什麼?要比試一番嗎?」
七哥來了,我便不再與九哥針鋒相對,左右還有人護著我,我沒必要跟他計較。
有七哥在旁周旋,氣氛一時良好,直到二哥來。
二哥雖然沒做什麼,但話里話外總有照拂我的意思,不知不覺間,九哥看我的眼神便越發凌厲,終於忍不住,趁人不備往我的酒壺中投擲了一顆咬了半口的果子,然後一臉挑釁地看著我。
俗話說,投之以桃報之以李,既然九哥給我了半顆果子,那我定然也要還他半顆。於是我將盤中的果子都咬了半口,還從十二弟那兒借了一盤,整整兩盤的殘果,我用帕子包住,一股腦地全向他投了過去。
帕子在他頭頂散開,裡面的果子便劈頭蓋臉砸到他身上。
這次九哥是真的怒了,一個箭步跑到我身前,沖著我的臉就砸下一拳。當然這一拳沒砸到我的臉上,被十二弟輕輕鬆鬆擋了回去。
「皇長兄生辰,九皇兄還是不要生事為好。」
十二弟這般說,九哥倒也冷靜下來,不過還是怒氣沖沖地威脅我,「你等著。」
我才不怕他,我一不受寵、二無外戚,他能怎麼拿捏我?也不過長我一歲,就敢如此囂張,簡直是無法無天!
我不理會他,兀自喝著淺酒。
皇長兄作為今日的主角,現身的卻格外晚。他來的時候帶著皇長孫,那小傢伙一進來就開始四處搜尋著找人,待看見我,便飛奔著向我衝來。
我雖然是被迫劃在二皇兄那一派,但此刻見到崇盈竟覺得有幾分對不住他。尤其是見他乖乖地跟我行禮,叫我皇叔。
「好久不見啊盈郎。」我說。
「崇盈本來是想去見十皇叔的,但父王說十皇兄忙著練劍,不讓我去打擾,還說十皇叔若有空定會來看我,但崇盈卻一直沒等到皇叔。皇叔是不是忘了崇盈了?」
小孩子說話直白,但情真意切,我本來就心虛,這會兒更是無地自容。
好在太子給我解圍,「盈郎,不得胡鬧,快去坐好。」
崇盈坐在太子身旁,離我比較遠。雖然離我遠,但我還是不太敢正眼去看他,我這個人最怕欠人情,尤其是小孩子。
其實我一直想不明白,我不過就是給崇盈唱了首歌,怎麼他就總愛找我呢?況且那歌論起來也不是給他唱的。
那還是前年的時候,我舅舅還沒有在京城開鋪子,那時他還在天南海北地跑。有一次舅舅路過東都,在這兒停留了幾日,後來我去送他,那日曉風殘月、芳草萋萋,我就想唱那首歌。但舅舅走得急,我沒來得及唱給他聽。恰好那日我又碰見偷跑出來的崇盈,他在御花園迷了路,我便把那首沒來及唱給舅舅聽的歌唱給了他。
我們坐在御花園的假山旁,我記得他一直在哭鼻子,也許我唱得太過悲戚,唱完后他哭得更加厲害,我怎麼哄都哄不住。我以為他會討厭我,沒想到這之後他竟經常要找我。想來宮中複雜,每個人都有些奇怪之處。
太子已到,一眾舞姬便紛紛登場,我本來在優哉游哉地喝酒,卻突然瞥見一摸熟悉的身影,驚得連酒杯倒了都不知道。
嬌娘個清倌兒,最大的主顧就是我,平常連坊門都不出的,今日竟然跑到東宮來跳舞,我著實吃驚。
太子一向喜歡美人,要是看上了嬌娘,那豈不是要遭。我往上首看去,果然見太子一直盯著嬌娘看。但嬌娘作為領舞之人,不看她好像才奇怪。
我一顆心七上八下,再沒心思喝酒。
嬌娘一曲跳完,我便借口更衣去找她。我跟著她走了許久,見她被侍者領著走入一間閣樓。我正要跟著進去,突然那侍者從旁冒出,攔住我的去路,「宴席未散,十皇子還是去赴宴吧。」
這裡是東宮,不是能肆意妄為之地,我只好先離開這裡,卻也並未走遠。
許是見我久去不歸,十二弟過來尋我,問,「你做什麼去了?」
「我剛才碰見一熟人,想跟她說幾句話。」
「那領舞的?」
十二弟果然聰明,一猜就中。
「是。」我說。「嬌娘從來都不外出獻舞,我想問問她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此一時彼一時,以前不獻現在就獻了唄,你何故操那麼多心?」
「話不能這麼說,嬌娘是我的紅顏知己,她要是被太子看上,那我怎麼辦?」
「你不如換個紅顏知己。」
我懶得搭理十二弟,撿了個隱蔽、視線又好的地方盯著那閣樓。待稍晚些,我定要跟嬌娘問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