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雪夜
徐國公纏綿病榻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了,京城但凡消息靈通一些的都知道他的期限估計就在冬末這幾日,他離世的消息大家心裡多少都有準備。
只是對至親之人來講,再多的準備在真的面對現實的時候還是顯得不夠。
朱懷景從不會說些無關緊要的話,他既然讓她不要離府,就是府上有事會發生,無關她的生命安危卻是府上一見大事,至少在發生這件事的時候父親母親的意思是讓她不要在場,說不定希望她不要發現更好。
真相就在眼前,答案已經呼之欲出,徐卿芸卻腦海中一片空白,所有的思考似乎被卡住了一樣,只能無助害怕的抓著朱懷景的兩袖,仰眼看向朱懷景,無力迷茫的問道:「朱懷景你別這樣說話,我聽不懂你的意思,我......我實在害怕,你明白些告訴我,府上是不是要出事了?」
他能清楚感覺到她的害怕,她在顫抖。
今日晉國公邀請自己到府一敘,為的就是交代自己的身後事。父母喪,按理子女需為亡者守孝三年,期間不得操辦婚嫁事宜。
但徐敬遠不放心宮裡的那位,不知道徐卿芸和朱懷景的婚事在自己走後是不是會發生其他的變故。
按照徐敬遠和徐氏的商量,徐敬遠死後徐氏會暫時隱瞞他去世的消息秘密發喪,再送徐卿芸到老宅住上一段時間並在老家那邊在族老的見證下單舉辦一場已經來不及辦的定親儀式,之後再速召徐卿芸回京奔喪。
不論如何,一定斷絕宮裡那位召女兒進宮的一切想法。
朱懷景不能答應,也不願在徐卿芸父親去世的時候欺瞞於她,更不能讓她悔恨一生。若是讓她知道了所有的真相,到時候她該如何自處?
想到此處,又想起方才所見晉國公的時候他烏紫的唇色和深深凹陷的眼眶,整個人的精氣神已經被病氣侵染吞噬,明眼人不需要仔細看就能知道晉國公身上種種癥結不止普通的病這麼簡單,是身體里長期的毒素在侵蝕他的生命。
想來,這就是為何晉國公拒絕見一雙兒女的原因了。
看著徐卿芸慌亂無措的眼神,朱懷景心中感同身受的無端生出淡淡的恐懼慌亂之感,似是被身旁之人的情緒所傳染了。
「你父親......大限可能就在這一兩日了。」
說話的時候朱懷景一直握著徐卿芸的手沒有鬆開,聲音很輕,似是怕再刺激到她。
心驟然縮緊的感覺讓徐卿芸有一瞬間的窒息,對於這個消息並沒有十分意外,只是畢竟是叫一聲父親的人,雖然父女親緣短暫甚至鮮少見面,卻是真真切切與自己流著相同血脈的父親,心又不是石頭,怎麼可能不疼呢?
徐卿芸去找了徐陵風,在他的院子里坐了一整夜,劉姥姥來尋的時候見了兩位小主子相對無言的情況也沒有多言,只是讓下人在院子里添了炭火,又給小姐取來了湯婆子。
「前兩天和風弟出門的時候還約了布莊老闆過兩日來給父親量身,好定做新衣。」徐卿芸看向漆黑的夜空,心中更是沉重,「原以為父親已經大好,至少病情沒有再加重才是......懷景,我不知道我該怎麼辦了......我有些害怕。」
「姐,你別怕,我會護著你的。」
徐陵風堅定說道:「待處理完父親身後事我便快馬去追肅親王,同肅親王一起在軍營里認真訓練學習,重振父親當年威名。晉國公府能出兩代大將軍,就會有第三代,第四代!」
對現在的晉國公府而言,仕途的路雖然平坦,但進程實在太過緩慢,徐家等不起。要想最快速的立功,在徐老將軍的榮耀徹底被遺忘或是捨棄之前得到新的榮耀,上戰場就是最快的途徑。
原本按照先前的計劃徐陵風應該在四天後跟隨肅親王的軍隊一起出發,現在看來卻是不行了。
徐卿芸不是不欣慰風弟的懂事,只是現在才終於發覺自己以前的見識實在太少,或許在一些小事上沒有多大的感覺,現在面臨偌大國公府的難題才終覺無力。
戰場上刀劍無眼,風弟年幼武藝不精,此去其中兇險不敢細想。若是自己見識廣大些,經歷的事情多一些,是不是就能幫到一些忙而不是干坐在這裡了呢?這般想著,心中鬱結久久難消,一股氣堵在胸膛不上不下,難受的緊。
炭火暖黃的光亮映照在兩姐弟的臉頰上,似初升旭日的希望,又似夕陽最後的餘暉。朱懷景靜靜看著、陪著,沒有言語。
徐家今後的處境或許不如今日,但只要自己還在,就不會有無聊的人主動招惹徐府。對於這一點朱懷景心裡自有盤算,只是不曾言明。
暗市的存在始終為皇室忌憚並打擊,朱懷景自己心裡也會擔心有一日自己身份暴露的話要如何安置徐卿芸,故此不敢做出太多承諾。
天邊已經透了光亮,徐敬遠那邊一直沒有消息傳來,也不知情況究竟如何。
「小姐,管家來芳菲苑尋小姐,說是受夫人命令送小姐回......」劉姥姥帶著季小妹出現在徐陵風的院門口,卻見院中少爺伏在石桌上睡著了,小姐靠在朱大人的肩頭也似乎睡得很深的樣子,說了一半的話戛然而止。
好在炭火一直在添,三人沒有受寒。
若是尋常時候朱懷景自然不會打擾好不容易閉上眼休息一下的徐卿芸,只是今日日子特殊,不是睡覺的時候。
「卿芸。」朱懷景右手護住徐卿芸的頭,微微偏頭喚了徐卿芸的名字。
「唔......」徐卿芸輕聲哼唧著從夢鄉醒來,下意識的動作讓她從肩頭滑落,失去朱懷景肩膀助力的她差點仰翻在地,好在朱懷景提前護住了她的頭,順勢扶住了徐卿芸的頸部將人穩住。
徐卿芸不知是耍賴還是受了驚,頭枕在朱懷景掌中三四息的時間才回神坐直了身子。
僵坐了一夜,全身的骨頭都叫囂著酸痛麻木,尤其是剛起身站立的時候,眼前突然一陣黑暈讓徐卿芸腳步晃了晃,好在被朱懷景扶穩。
「劉姥姥,您去回管家的話,我和我姐現在就要去見父親,我姐不會跟他回老家。」
聽見動靜的徐陵風很快驚醒,好在來的消息不是關於父親的,這才鬆了口氣。對於劉姥姥身後的季小妹,徐陵風一直都不怎麼搭理,都是只當做看不見,現在這個時候還見劉姥姥帶她出來閑逛心裡難免不快,低沉的聲音帶了幾分明顯的不悅:「今日我和姐沒有心情待客,劉姥姥把客人安置好就可以了,不要讓客人在府上亂走動。」
這話是徐陵風看著季小妹說的,說的很有針對性,只是朱懷景現今在國公府的身份也是客,不免尷尬的咳了咳。
「......你早晚是我姐夫,算不得客。」
話已經說到這一步,說的是誰再明顯不過,徐小妹難過又自欺欺人般的往劉姥姥身後縮了縮。
若是往日徐卿芸定會幫季小妹說話,不會讓徐陵風這樣說話,今日卻也只是訓了徐陵風一聲不該無端發火,便讓劉姥姥帶季小妹回芳菲苑:「今日府上或是會有許多繁瑣的事情,我想來脫不開身,小妹你就待在院里暫時不要出來......若是去尋小弟的人傳回消息,我會派人告知你一聲。」
季小妹還是躲在劉姥姥身後,只輕輕「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季小妹自幼膽子就小,小時候被頑皮些的大孩子欺負都不敢出聲的那種。但在小弟失蹤以後她還是一個人來到了京城尋找到了徐卿芸,這得需要多大的勇氣......徐卿芸並非不心疼小妹,只是現在無暇顧及這許多。
「走吧,去看父親。」
徐卿芸和朱懷景並排而走,經過院門口的時候劉姥姥帶著季小妹往一邊退後側身讓路,季小妹一直低著頭不知道徐卿芸他們已經出來,被劉姥姥拉住的時候反應並不及時踉蹌了一下,正好被徐卿芸拉住。
「還好嗎?」
「嗯。」季小妹看著阿姐握住自己手腕的手,眼底濕潤了些,吸了吸鼻子才把眼淚憋了回去,回道:「我沒事。」
徐卿芸如何不知道小妹難過,卻只能匆匆安慰道:「雪天天冷路滑,你就暫時不要出院子了,我得空了是一定會回去的,到時候阿姐再聽小妹最近新看的話本故事。過幾日會有人來府上制過年新衣,到時候也替你做幾件。」
徐卿芸摸了摸小妹的頭,替她整理好披風,對劉姥姥說道:「還請姥姥送小妹回芳菲苑後到父親的遠松居一趟,或許母親需要姥姥。」
畢竟是母親的奶娘,陪了母親這大半輩子,父親離開的時候母親見到身旁的子女和奶娘或許會感覺到些許的溫暖。
劉姥姥鄭重應下,「是。」
就在徐卿芸等人走過的時候季小妹聞到一股淡淡的冷梅香氣,是阿姐房間里的香氣,帶著讓季小妹覺得疏離的感覺,並不是很喜歡。
季小妹的頭更低了,見到阿姐的裙角和那位墨藍錦衣公子的長衫相互交纏的模樣,她好奇抬頭想要看清那位公子的模樣,恰好見到那位公子看著衣角啟唇默然一笑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