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午夜的大街

李賞兒踉蹌後退。

恐怖鋪天蓋地，危機十面埋伏。她已不知應該信誰。

葉寰愣住，問：「你怎麼了？」

李賞兒不抬眼，不開口。她的身子微顫。半晌，她緩緩轉頭，望向那個幽黑的房間。

不知何時，夜已晴。月光如匹練，揮灑流轉。於是，那屋子顯得更加幽暗深邃了。

四周靜寂，蒼穹浩渺，月冷星稀。葉寰跟著李賞兒的視線望去，悚然一驚。

——那扇窗邊，那條人影尤自靜立，看不出面貌，辨不清神情。唯剩兩隻幽森冷寂的眼睛，在暗夜之中熠熠閃光，顯得甚是突兀。

「誰在那兒？」葉寰喝問。

那人不動，不開口。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沉默。半晌，葉寰拉住了李賞兒的手：「我們過去看看。」

「不！」李賞兒驚呼，猛地掙脫出來。

夜，更冷。天，更黑。月亮一顫，縮回了陰冥未散的雲層。

葉寰怔怔地看著李賞兒，李賞兒也怔怔地看著葉寰。一種難以言述的恐懼自兩人瞳孔中漸漸散出，越來越濃。

終於，葉寰問：「你看見他了？」

李賞兒點了點頭，忽然，又似想起了什麼，搖了搖頭。

葉寰一怔，不再吭聲。短暫沉默后，仍問：「你看見了誰？」

他沒有問那人是誰，而是問李賞兒看見了誰。這兩者，有多大的區別？

李賞兒也一怔，卻也不吭聲了。

葉寰的聲音突然變得急促起來：「你究竟看見了誰？」

李賞兒依舊不吭聲。然而她的手一下就把葉寰抓緊了。

黑暗中驀地劃過一絲冷笑，急促而尖銳，如金鐵交鳴。那人目光妖異，嘶聲道：「她看見了你！」

李賞兒雙腿頓時一軟。

那人卻已轉身，平地拔起，一掠四丈。便見黑夜中一絲白影劃過，那人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葉寰隨後要追，李賞兒立即將他拽住了，搖頭道：「別去！」

「為什麼？」

「不為什麼。」

李賞兒搖頭，警惕地打量一下四周。荒草萋萋，青黃交雜。她突然打了個寒戰：「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有人在旁邊死死盯著我們。」

葉寰也顫了一下，呵斥道：「別胡說！」他也朝周圍看了看。月光靜灑，無息無聲。

「我們出去吧。」李賞兒聲音發顫，「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這裡有什麼不正常。我害怕……」

「害怕什麼？」

「我害怕，那個人其實根本沒走遠，他很可能已經折回來，就藏在我們旁邊。等你一走，他就出現了。」李賞兒警覺地朝荒草叢中瞥了一眼，低聲道，「你們長得一個樣，我分不清誰是誰……」

葉寰突然打斷了他的話，道：「好，我們走。」

他拉起李賞兒的手，慢慢走向黑暗深處的古宅大門。

此時距離方方消失，又已過去半個時辰。而距離一切事情開始，也只剩下半個時辰。

這時候他們並不知道，走出這扇宅門，就是走進了另一個世界。——那裡善惡不分，陰陽逆行。

還記得秦笑失蹤前留下的最後一句話嗎？

——我在石厘鎮一座老宅里。

沒錯。這就是他們經歷的第一個交集。

這時候，兩人已經走到了宅門邊。

方才被傻妞帶進來時，他們走的是偏門；如今他們逃出去，走的卻是正門。

兩人相顧鬆了口氣。葉寰伸手，已握住了門閂。

便是在這時，兩人突然聽見，竟有陣陣奇怪的聲音自門外傳了進來。李賞兒又一次抓緊了葉寰。

那是什麼聲音？李賞兒滿面驚恐。

不是烏鴉的叫聲，也不是貓頭鷹的笑聲，甚至不是任何一種應該出現在午夜大街上的聲音。

如果他們聽見的是一群夜貓的嘶叫，或是一群野狗的狂吠，甚至是一個女人撕心裂肺的啼哭，一群賭徒的怒吼，他們都不會有任何驚訝，因為這些聲音都很正常。

那麼，他們聽見的聲音難道是不正常的？

不。他們聽見的聲音比這還要正常。

他們聽見的，不過是攤販們高聲吆喝的聲音，客人間暢飲閑談的聲音，買賣貨物時討價還價的聲音。還有馬蹄噠噠的聲音，車輪轆轆的聲音，甚至街頭暗娼浪聲浪氣招攬生意的聲音。

這些聲音確實都正常到了極致。可這些聲音一旦被搬到了午夜空蕩蕩的大街上，卻沒有一個人不感到毛骨悚然。

葉寰怔怔地看著李賞兒，李賞兒也怔怔地看著葉寰。沒有人出聲。

半晌，葉寰拉開了門閂，推開了宅門。

門外的聲音瞬時就變大了。

葉寰和李賞兒的眼睛也瞬時瞪大了。

他們臉上的表情，就好像看見一群老母豬突然「呼啦啦」全都飛上了天。

他們看見了什麼？

他們看見，整條大街燈火輝煌，擠滿了各式各樣的攤販和客人。賣吃的，賣用的，賣玩兒的，一應俱全，五花八門。只要他們能夠想到的，這裡應有盡有。

葉寰和李賞兒已經完全呆住了。腦子裡似乎被人狠狠地撒上了一團棉花，所有的神經血脈都被堵得嚴嚴實實，運轉不靈。

半晌，葉寰艱難地舔了舔嘴唇，澀聲問：「你，你看見了什麼？」

李賞兒瞪大了眼睛，似乎不信。用手使勁揉揉，卻不是眼花。她怔怔地說：「是，是一條很熱鬧的大街。」

葉寰問：「是不是匕首街？」

李賞兒點頭：「好像是吧。」

葉寰問：「真的是嗎？」

李賞兒突然顫了一下：「我，我不知道。」

石厘鎮，那是一個偏僻得讓人難以想象的地方。那裡沒有客棧，沒有酒肆，沒有飯館。只有一些零零碎碎的散攤，還有挑著擔子的貨郎。人們進一次城就要走上十里。

可這樣一個貧窮得讓人難以想象的地方，午夜一過，竟是這般繁華。換了你，你敢相信？

可現在，事實就擺在他們眼前，已由不得他們不信了。

這時候，已有離宅門最近的麵攤老闆向他們揮手，招呼道：「兩位客官，過來坐坐，吃完湯麵暖暖身子吧。」

李賞兒一怔，不知該如何回答。她甚至不敢確信，自己眼前看見的，究竟是真實的，還是只有一個幻影兒。

葉寰已經大步跨了過去，沖那麵攤老闆道：「好，就來兩碗面，再來二斤鹵牛肉，一斤好酒。」李賞兒怔怔地看著他，一動不動。

麵攤老闆應了一聲，開始忙活。葉寰一把將李賞兒拽了過去。

不等李賞兒開口，葉寰已經「噓」了一聲，低聲道：「既來之則安之，這個石厘鎮處處透著古怪，等會兒還不定遇見什麼呢。」

李賞兒又是一怔，問：「你看出什麼來了？」

「一點點而已。」葉寰側過頭，沖那麵攤老闆努了努嘴，問李賞兒，「你看他有什麼地方不正常？」

「不正常？」李賞兒臉色有些發青，轉頭盯著那麵攤老闆細細打量了一番。最後，目光定格在他腰間一塊異樣的凸起上。

突然，她「嘶」地倒抽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