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要命的石厘鎮
狂風,黃沙,飛石。靜謐,但卻骯髒。
出城十里,李賞兒就開始後悔。為什麼非要一時好奇,執意跟著葉寰,去石厘鎮那種連鳥都不生蛋的地方。
此時,夕陽的餘暉在漫天塵沙的襯托下,已變得腥紅,似笑非笑,有些曖昧。眼看一陣風將烏雲推來,瞬間,整個蒼穹就已被其籠罩。
天色開始變得昏暗。遠遠望去,如同一個無形支柱承托著巨大的、如蘑菇傘蓋般的昏天。
烏鴉在上空盤旋,「呱呱」叫嚷,無比聒噪。挨了葉寰一塊石子之後,才朝遠處幽黑的地方飛走了。到這時候,兩人都還沒有找到正確的前進方向,也沒有碰見一個可以問路的人。
葉寰伸手摸了摸自己乾癟的肚子,感覺到正午時吃的那碗湯麵早已消化殆盡,忍不住嘆了口氣。
來的時候,方天禹就向他們形容過石厘鎮,說那是一個偏僻得讓人難以想象的地方。
那裡沒有客棧,沒有酒肆,沒有飯館。只有一些零零碎碎的散攤,還有挑著擔子的貨郎。人們進一次城就要走上十里。
這樣的地方,當然沒有人願意去。但葉寰,卻非去不可。
一陣山風吹來,弄得臉上濕濕的,涼涼的。不遠處還有潺潺的水聲,也不知是流淌了幾百,還是幾千年。
起霧了。濃濃的霧氣瀰漫開來,空氣中滿是潮濕的味道。葉寰抬頭四面環視,努力在昏暗中辨別方向。
突然,前面黑沉沉的地方,亮起了一團幽幽的燈光,卻很孤單,飄忽微弱。那是一間民居?兩人緩緩朝土屋走去。
漸漸地,一間土房的輪廓,在周圍朦朦的霧氣中,慢慢顯現出來。然而等二人走近,那燈光卻忽地熄滅了。屋內,沒有半點動靜。
這裡,已是土路的邊緣。不遠處就是成片的樹林子。山風拂過層層疊疊的枝葉,「呼啦啦」地響。
葉寰伸手拍了拍木門,問:「有人嗎?」
裡面寂靜無聲。只剩下林子裡層層疊疊的枝葉,「呼啦啦」。
葉寰又拍了拍木門:「有人嗎?我們問個路,朝石厘鎮怎麼走?」
依舊沒有絲毫動靜。
葉寰愣了一下。李賞兒的手心已沁出冷汗。「是不是,是不是屋裡根本沒人?」李賞兒的聲音有些發顫。
她是真的有點兒害怕了。
突然,一個嘶啞的聲音低低響起,很近,居然就在他們耳邊!兩人嚇得猛地一哆嗦。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一個小小的人,突然就出現在了他們身邊!
「你們,究竟是死人,還是活人?」
冷風吹過,背脊一片冰涼。
說話的,是一名老者。矮小而瘦削,戴一頂巨大的寬檐帽,看上去活像一株大蘑菇。沒人知道他是什麼時候來的。也沒人知道他究竟在這兒站了多久。
李賞兒突然尖聲道:「我們當然是活人!你瞎了嗎!你看不見我們是活人!」她已經恐懼到了極點。
老者的帽檐輕抬了一下,似乎看了兩人一眼,道:「石厘鎮,那可不是一個活人愛去的地方。」
他慢慢回身,從屋后棚子里拉出一輛老舊的驢車,又從帽檐里瞥了兩人一眼,道:「上來吧,我帶你們去。」
李賞兒立刻回絕道:「不……」葉寰卻已拉著她跳了上去。車上有股濃重的羊騷味。
天似乎一瞬間就完全黑了下來。那老者趕著驢車掉了個頭,沿著土路朝西邊行去。
夜風很冷,驢車跑起來更冷。李賞兒縮了縮肩膀,靠在葉寰懷裡,頭枕在他的肩上。葉寰沒有拒絕。
老者突然問:「年輕人,外地來的吧?」葉寰立刻答道:「是。」
老者又問:「去石厘鎮幹什麼?」葉寰答:「找人。」
老者問:「親戚?」葉寰答:「對。」
乾巴巴的對話結束了。
驢車在黑暗中前行。遠處似有燈光閃爍,卻不見一絲人氣,更不要說人家。那若隱若現的光點,反襯得四周更加荒寂,樹影重重,深不可測。
霧氣,也越來越濃,幾步之外的地方都被其籠罩得迷迷茫茫,看起來似真似幻。驢車走在路上,卻彷彿行於雲端。
那股羊騷氣,和夜風混在一處,似乎也慢慢地變了味道,成了一種類似腐爛的氣息。
半個時辰很快地過去。葉寰道:「大爺,怎麼還沒到呢?」
老者「嗯」了一聲,道:「沒呢。」
葉寰問:「那還要走多久?」
老者道:「不遠,一會兒就到。」
無話。驢車繼續前行。從黑暗,走向更深的黑暗。
葉寰突然覺得手一緊,李賞兒已經將他的手拽了過去。葉寰一怔,感覺李賞兒在他手心裡寫:「看他的手。」
葉寰側過臉,盯住了老者握著驢鞭的手。上面布滿了老繭,然而乾燥沉穩,指節寬大有力。
李賞兒繼續寫:「看他的腰。」
老者腰板打得筆直,土路的顛簸對他沒有絲毫妨礙。他就那麼直挺挺地坐著,一動不動,靜如雕像,穩若磐石。
葉寰卻笑了,低下頭,附在李賞兒耳邊,輕輕道:「你觀察得可真仔細,依我看……」李賞兒突然抬手,捂住了他的嘴。
她看見,那老者的帽檐似乎動了一下,就像朝他們瞥了一眼。這一眼,讓她心裡極不舒服。
她隱隱約約感覺到,這件事從一開始就是一個圈套。現在,她和葉寰就正被這個圈套,一步步套入深淵。
而且,自始至終,她竟然沒有看見過那老者的眼睛!她顫了一下,心裡突然一陣痙攣。
就在這時候,驢車突然在土路邊停了下來。
葉寰朝四周打量一番,疑惑道:「大爺,怎麼停了?」
老者頭都沒回,道:「已經到了。」
李賞兒的頭皮突然麻了一下,幾乎從車上跳起來。她沒有看見任何村落。
葉寰問:「哪兒呢?我怎麼沒看見?」
老者根本沒有看他,抬手道:「前面,跨過路就是。」
李賞兒順著老者的指示看過去。只見森森古柏中影影綽綽地立著一些規則的圓形土丘,土丘上還有一些長方形的木牌,木牌上書寫著暗紅色的陰文。
在蒼茫中的霧氣中看過去,只見磷火點點,鬼氣森森。
那分明是一片墓地!
李賞兒要瘋了。
她幾乎已確信,陳鵬、彭天鷹、秦笑,他們都已經死了。此刻,他們的魂靈正在那些土丘間飄蕩。影影綽綽的,來回穿梭不停。
葉寰仔細看了一陣,居然笑了起來,沖李賞兒道:「還真是到了。」他伸手指著那片墓地:「走,我們進去吧。」
霧氣,似乎更濃了。
李賞兒瞪大了雙眼,然而四周一片曠野,除了荒草還是荒草,除了枯樹還是枯樹,哪裡來的村落?
李賞兒獃獃地看著葉寰。看著他一步步走進墳地,偶爾被腳下的雜草絆一個趔趄。
她就像個傻子一樣,木木獃獃地跟在他身後。
高高的引魂幡上,紙錢隨風拂動,「嘩啦嘩啦」地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