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隱隱哭聲
凜凜北風,冰寒刺骨,正是入冬前後。
德安府,姜家寨。
姜海晏清曉起床,發現母親竟破天荒地煮了一鍋白米飯,不禁心花怒放,喜氣洋洋。
秋收時節,德安府知府來興國套用各種名目,在德安府境內橫徵暴斂,姜家寨同樣飽受其害。
姜海晏家中,余留下來的糧食,已是不多。
按照父親姜啟表的籌劃,一家只有在過年那幾日方能吃到白米飯,不然便熬不到下一年。
姜海晏時年未滿九歲,思慮單純,不問今日有何特殊的地方,自顧著扒起母親給他盛滿的米飯。
一碗吃光,碗上黏的米粒都被舔得乾乾淨淨。
母親見他意猶未盡,顯然是沒有吃飽,便招呼道:「鍋里還有一些,你自己去裝。」
「好!」
姜海晏飛快奔到鍋邊,見鐵鍋底部,果然還留有一碗有餘的分量,伸手就要去拿飯勺。
手剛伸到一半,他卻又停了下來,轉頭問道:「爹爹呢?」
母親回道:「他早已吃過,出門去了。」
姜海晏遲疑了片刻,將飯碗擱下,道:「這飯煮得硬硬的,我不吃啦。」
母親對他的小心思了如指掌,笑道:「這是你爹爹特地留給你吃的。」
姜海晏眼珠子一轉,用小手抓起把白米飯,包作一個小飯糰,道:「這下子夠啦。」
說著,他便要出門。
母親連忙問道:「你要到哪裡去?」
「先生家啊。」姜海晏理所當然地回道。
先生,是指寨子里的教書先生,名喚陸九通。
陸九通是寨子里唯一一戶外姓。約是在十年,他帶著獨子輾轉流離,來到姜家寨。
——彼時姜海晏尚未出世。
其子隨後在姜家寨娶妻,並生有一女,於是陸九通一家便定居於姜家寨,再未離開過。
因陸九通是個秀才,寨子里的人敬他是個讀書人,就請他當教書先生,不求教導出秀才,讓寨子里的孩童識字亦是好事。
姜海晏自四歲左右開始,便去往陸九通家聽課,除去節日,風雨無阻,至今已是四年有餘。
讀書學字原是正事,母親卻道:「今日先生有事在身,不教課,你不用去啦。」
姜海晏不禁問道:「先生有事?是什麼事啊?」
「陸先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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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會知道?」母親道:「是你爹爹昨夜回來時跟我說的。那時候你已經睡下了,所以沒來得及與你講。」
姜海晏點了點頭,又道:「那我去找河清。她昨日跟我說過,有東西要送給我的。」
「河清」即是陸九通的孫女陸河清,比姜海晏小一個月。
母親見他固執,不再阻擾他,只是叮囑道:「外面有些不太平,你莫要貪玩,可要儘早回來。」
姜海晏對此不曾多想,連聲應好,人已出門去了。
姜家寨里共計有七十餘戶人家,除了陸九通一戶,其餘的都是姓姜。
寨子里的房舍毗鄰而建,擁簇而集中,若非戶戶都是茅椽蓬牖,倒頗像是一處小鎮。
離開家門,姜海晏一路從大道走過,卻不見路上有任何人影。
家家戶戶的大門,都是緊緊關上的。
如此情景,姜海晏尚是頭次遇到,不免感覺有些怪異。
隱隱約約間,他彷佛聽到了婦人的哭聲。
循聲望去,是祠堂方向。
便在這遐想琢磨之際,他已經抵達了陸九通門外。
大門一樣緊閉。
陸九通平日教書時,十分嚴苛,動輒使用戒尺拍打學童的手心,令一眾孩童都頗感敬畏。
姜海晏雖然乖巧,卻也曾被陸九通打過幾次。因為擔心陸九通尚在家中,姜海晏便不敢在外大聲吆喝,只得規規矩矩上前,敲了敲大門。
屋子裡立即傳來陸河清清脆的聲音:「是誰呀?」
姜海晏高聲回道:「陸先生在家嗎?我是姜海晏。」
「爺爺不在家。」陸河清一面回應姜海晏,一面穿過丈余的院落,打開從里閂上的大門。
姜海晏伸頭往院子里瞥了一眼,未再見到人影,又好奇地問道:「你爹爹媽媽呢?」
「都不在家。你來做什麼?」
雖然與姜海晏同歲,陸河清的個頭,卻比姜海晏還要高出寸許,倒像是一對姊弟。
姜海晏將包好的飯糰遞給陸河清,問道:「你昨日不是說有東西要給我么?」
「哦!」陸河清自然地接下飯糰,轉頭往屋子裡跑去:「你等我一下。」
不一會,她便拿著一個物件跑出來,笑呵呵交到姜海晏手裡,得意道:「好看吧?這可是我親手給你編的呢。」
姜海晏拿來一看,卻是一條用紅繩編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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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稻穗,大小與稻穗一般無二,十分精巧。
他愕然道:「好看是好看……可是,你給我這東西幹嘛?」
陸河清臉上的喜色一僵,登時翻起了白眼,伸手便要奪回稻穗,憤憤道:「你不要,那便還給我!」
姜海晏急退一步,把手往身後一撇,連聲說道:「我要的、我要的!」
眼看陸河清依舊滿臉不快,姜海晏趕忙問道:「先生今日怎麼不講課?是做什麼事去啦?」
陸河清果然被問話吸引,奇道:「你不知道嗎?」
姜海晏不解:「我不知道什麼?」
陸河清的面容變得嚴肅起來,一本正經地解釋道:「昨天夜裡,有隻大蟲闖進寨子里來啦。寨子里的大人們聽到消息,都跑過去,要趕走那隻大蟲。誰知道那隻大蟲好些天沒吃東西,餓得發瘋,見人就咬,聽說咬死好幾個人。我爺爺昨晚上就被喊過去,管事去啦。爹爹媽媽聽了,早上吃過飯,也都去幫忙啦。」
「啊!」姜海晏大吃一驚。
對於昨夜發生在寨子里的事情,他竟全然不知。
怪不得母親說外面不太平。
姜家寨不大,寨子里的人姜海晏都是認識的,於是他接著問道:「那隻大蟲咬死了哪些人?」
陸河清搖頭回道:「爺爺可沒有說。」
姜海晏細細一想,道:「我方才聽到祠堂方向有哭聲,說不準便是這事鬧的。咱們現在過去瞧瞧吧。」
陸河清猶豫不定,道:「不大好吧……」
姜海晏將紅繩稻穗塞進了懷裡,一把拉住陸河清的手,不等她反應,便往祠堂的方向跑去,一面說道:「我還沒見過大蟲,難道你不想瞧上一眼么?」
姜海晏拉得突兀,陸河清掙不脫手,急道:「等下子爺爺看見我,會打我的!」
姜海晏安撫道:「我們就躲在一邊,偷偷看上一眼,他不會發現我們的!」
「可我家大門還沒關上呢……」
姜海晏不以為然:「沒事沒事,沒人偷東西的。」
兩人一路小跑,氣喘吁吁來到祠堂外。
一聽,果然聽到祠堂的院子里有婦人在哭,而且哭聲重疊,大小不一,明顯不只一人在哭。
祠堂往常沒人進出,大門都是鎖上的。
今日雖然只虛掩著,卻多出來兩個壯年男子,一左一右,站崗似的守在了門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