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父子

二 父子

「行了!草原是弱肉強食的地方,從來都是以實力說話。」烏荻粗聲大氣地說:「隗多友,咱們獫狁人說話直截了當,你不就是繞著圈子問我降不降嗎?」

隗多友先是尷尬地笑了笑,然後又鄭重點了點頭:「的確如此,這話還真不好開口。您這樣的勇士是難得的人才,請投降吧。」

烏荻便一字一句地回答說:「我是已死之人。」隨後將一支狼牙棒一指隗多友,做出挑戰的姿勢。

隗多友盯著烏荻仔細看著,心裡明白這是一個可怕而又頑固的敵人,歷次戰爭屢立戰功,連鎬京城的鐵匠都知道。今天他在絕境中還斬殺了數百名周軍將士,那些觸目驚心的血肉都在提醒著他身為周軍統帥的責任。

狼賁湊過來低聲道:「將軍,不必理他,既然他不肯投降,那麼亂箭射死也就是了。何必和他耗費時間?」下一句他沒敢說,有這時間還不如去追擊敖興呢!

隗多友沒理狼賁,直視著烏荻道:「我接受你的挑戰。」

朔風刺骨的山巔,兵器快速揮舞的呼嘯聲壓倒了風聲,決鬥者發出的沉悶呼喝聲有如鼓點般震撼人心。隗多友是騎兵出身,刀劍長槍以及弓箭都是他的必修功課。他知道狼牙棒是重武器,短兵器對抗肯定吃虧,所以便把手中的天月劍舞得十分靈動,護住自己的命門,使得烏荻沒法逼近自己使出凌厲招數。

終於在幾十招過後,隗多友先是虛晃一劍,接著俯身用劍身趟著地面橫掃過去,劍鞘狠狠地抽在烏荻的腳踝骨上,又飛起一腳將他踢倒。烏荻在草地上翻滾,一根狼牙棒也撒手丟在一旁。

隗多友沒有追殺他,而是收起天月劍說:「獫狁左相烏荻,你早已精疲力竭,我不想占你的便宜。周軍主帥與你相鬥一場,也算是對敖興有交代了吧?投降吧!」

烏荻掙扎著爬了起來,狂笑不止。

隗多友怒道:「你還有何話要說?我已經仁至義盡了!」說完便奮起一腳踢倒了面前的獫狁大纛。

聽了這話,烏荻反倒更加憤怒了,他盯著隗多友背上的銅弩怒罵道:「好你個隗戎女人生的衛國雜種!大王好意將『犯來者』贈送與你,沒承想你卻背叛了他的好意,你有什麼臉面背著它?我大獫狁的寶物怎能落入一個叛徒之手?」

隗多友便是再好的脾氣,也無法忍受這樣夾槍帶棒的指責,何況還帶上了自己的母親!他大吼一聲,天月劍出鞘,準備一劍解脫眼前這個老頭子。

他的劍鋒已經快挨近烏荻的咽喉了,忽然一隻手卻突兀地抓住了天月劍烏黑的劍刃。鋒利的劍鋒割破了皮膚,鮮血順著手腕流淌下去,可這隻手卻依然牢牢攥住了劍身,令隗多友用盡全力卻刺不下去。

他是快瘋了嗎?隗多友大為驚駭,情急之下用盡全身的力氣把劍刃往下壓,可是那隻手卻如鐵鑄的一般毫不動搖。他到底有多大的力氣?隗多友心中驚異。若不是因為天月劍乃難得一見的神兵利器,此刻早已被這兩股完全相反的力量給生生擰斷了。

如此僵持下去不是辦法,再這麼下去恐怕天月劍也承受不了,隗多友想著從腰間的箭筒中抽出一支銅弩。就這電光火石的一瞬間,烏荻猛地躥了起來,一掌打在他的右肋上,若不是他穿著重甲,恐怕這一掌便會將他的心臟擊碎。可隗多友那根斷了尚未癒合的肋骨受了重創,這一擊如雷霆般猛烈,他被打得飛了起來,一直摔進人堆里。

烏獲大喝一聲,猛跳起來沖著隗多友追殺過去。

隗多友已站不起身,看著烏荻勢不可擋地沖自己來了,暗自叫苦:莫非我的死期將至?他只覺眼前一片白影閃過,耳畔響起熟悉的那個清亮的聲音:「放箭!」

「子穆!」隗多友看著眼前這張寫滿焦慮的清雋面龐,喃喃道。

霎時間,無數支瞄準了烏荻的弓弩扣動了弓弦,密集的箭雨將烏荻全身射遍,莫說他是一介凡人,便是魔怪也經受不住如此密集猛烈的攻擊呀!於是他踉踉蹌蹌地走到懸崖邊,指著剛被召伯虎扶起的隗多友說:

「如果你------還記得自己身上-------還流著一半的戎族之血,就把『犯來者』的銅弩遞給我!這些竹箭------不配取我性命------」

隗多友默默不言,依著他的話從腰間抽出一支銅弩,他本要自己遞上前,卻被召伯虎死死拉住。一個小兵將銅弩遞到烏荻手上。烏荻接過銅弩,用血手伸向天空喊道:「長生天!如果你承認我烏荻是個英雄的話,就讓我的敵人失去他的榮華富貴,讓這屠殺獫狁人的元兇死於他自己的劍下吧!」

說完,他緊緊攥住「犯來者」的銅弩往自己的胸口猛紮下去,利刃穿胸而過,他登時氣絕身亡。

初春的嚴寒讓噴出身軀的熱血瞬間變冷,在石縫中凍結。周軍士兵們略顯沮喪地走下山來,包括他們的前鋒將軍隗多友在內的重傷號們都被長矛做成的擔架抬了下來。按照隗多友的意思,烏荻的遺體也被用獫狁大旗包裹著運送下來厚葬。儘管這令很多將領不滿,可召伯虎還是照著好友的意思去做了。

其實下山時隗多友便陷入了昏迷之中,與烏荻決鬥耗費了他許多的體力與精氣,何況還身被重創,一時胸膛斷骨處疼痛難忍,尤其呼吸起伏之時,更是難以名狀地疼。

軍醫給他飲下了有麻醉功用的湯劑,令他沉沉睡去,不覺疼痛。這一覺也不知睡了多久,醒來之時,只覺自己身體搖搖晃晃,彷彿不是在陸地上,瞠目一瞧,與召伯虎那雙滿是關切的星眸撞了個滿懷。

「醒了?」召伯虎長吁了一口氣:「你昏睡了一整個晝夜了,再不醒我可要拿冷水激你的臉了!」

「別別別!」隗多友打量了一下周遭:「我------這是在馬車上?怎麼,要回師歧山大營了?」

「不是回歧山大營,而是回鎬京。大隊人馬我已讓他們自歸大營,天子聽說你大勝獫狁,一定要親自為你接風洗塵!」召伯虎一面說著,一面抬眼看了他一眼:「怎麼?還不打算跟我說實話么?」

隗多友一愣:「何事?」

召伯虎微微一惱,指了指一旁的「犯來者」,問:「這個是怎麼回事?你和獫狁左相決鬥之時,狼賁可在一旁聽得一清二楚。說什麼你與獫狁王父子皆有故交,這個銅弩便是佐證,有好幾個俘虜兵亦指認,這銅弩名為『犯來者』,乃是獫狁王敖興隨身愛物。你說說,這是怎麼回事?」

「子穆,這事我本也沒打算瞞你,只是之前覺得沒必要言說罷了。如今你既想知道,我便告訴你也無妨。」隗多友只覺自己心下坦然,便將當日自己從草原歸周時,如何在祁連山下偶遇敖興父子,又如何與他們比箭,敖興又如何贈銅弩給自己,事無巨細,一五一十都說了。

末了,他擲地有聲地說:「這件事,無論誰說我都是問心無愧的。獫狁犯境,我身為大周子民,自當義無反顧地禦敵驅寇;至於我與獫狁王父子的私交,那是另外一回事。別人怎麼想我無所謂,子穆,你信我嗎?」

隗多友直視著召伯虎,眼中閃爍著希冀與一絲忐忑。召伯虎拍拍他的肩膀,輕嘆一聲道:「多友,我如何會不信你?你若是與獫狁王有私,又怎會將他麾下五萬精騎消滅殆盡?只是------狼賁他已對你起疑了。」

「哦,何以見得?」隗多友一愣,在他印象中,狼賁雖說有些直板,但行事尚算磊落,不像是個居心叵測的小人。

「你決鬥之前,狼賁特意來山上找你,本要稟報一事的,你知道是什麼事嗎?」召伯虎問。

隗多友茫然地搖搖頭,當時他的注意力都在烏荻身上,根本沒時間和精力理會狼賁。會是什麼事呢?

「唉——」召伯虎搖搖頭:「你從山上被抬下來,他就悄悄來稟奏於我,說他俘獲了獫狁王子屠格。可偏偏前鋒將軍與獫狁王父子關係不清不楚,所以他不得不將此事越級向我稟奏。」

「什麼?屠格王子被俘了?」隗多友一聽,猛地坐了起來:「他怎麼樣?是不是受傷了?」

以他對屠格的了解,若不是受傷,定會死戰到底,豈會甘心受被俘之辱?

看到隗多友一臉關切的樣子,召伯虎心中暗悔自己多嘴:依著他的性子,既知道了屠格受傷被俘,定不會袖手旁觀的。想到此,他無奈地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弄得隗多友莫名其妙:「到底怎麼回事?你快說呀!」.net

「屠格腿上受了箭傷,是貫穿傷,他是在親兵為他裹傷之時被狼賁俘獲的。」召伯虎話未說完,已經看見隗多友掙扎著要躥出馬車,他急得趕緊去拉:「你傷還沒好,要幹什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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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周長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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