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四十二 秘宅怪物
榮夷點點頭,輕聲吩咐道:「正是順風當時,加舵前行。」
「加舵——」水頭一聲喊,高桅白帆大船在槳聲中全速披波斬浪而去。
這座宅院實際上建於雲夢澤中的一座孤島之上,四面環水,沒有舟船根本無法接近。一色青磚到地高可丈許的院牆,屋宇則雕甍斗拱,飛檐翹翹,雖稱不上雄偉,卻十分的華麗。這宅院終日被雲夢澤蒸騰的水氣所遮蓋,若非艷陽高照驅散水氣,不到近處,確是難以發現。
一名家老在岸邊迎接,榮夷也不多客套,只吩咐了一句:「去後院。」
家老默不作聲頭前帶路,巫隗第一次來,只能跟在師父身後亦步亦趨,一行人悄無聲息進了後院。這后跨院形制略小,東西各蓋了兩間廂房,廂房之間夾著一個一人多高的大圓丘。那大圓丘孤零零地矗立在正房之北,便和一座巨大的墳墓相仿。
巫隗心裡一緊:「哪有將墳修在自己家裡的?這究竟是什麼東西?」
趁師父問家老話的時機,巫隗悄悄走近,輕輕撫摸了圓丘左側邊壁,只覺觸手處凹凸不平,心中瞭然:「原來這圓丘是由碎石堆成的。」再細看,碎石間竟以糯米汁勾縫,巫隗不禁奇怪:「師父如此煞費苦心建這圓丘,還造得這麼堅固,到底做什麼用呢?」
她又圍著那圓丘轉了一圈,見圓丘的南面有個五六尺高的小門,門上掛著一把銅鎖。巫隗輕輕搖了搖,那銅鎖自是紋絲不動。
「莫要動!」只聽榮夷一聲低沉而威嚴的喝聲。巫隗嚇得鬆了手,拱手請罪道:「徒兒唐突了,只不知這裡頭是何物?有何奧妙,還望師父指點!」
「也罷。」榮夷輕輕嘆息一聲道:「我要前往丹陽,這座宅院還需你留守看護,旁的都不打緊,最要緊之處便是這個圓丘里的物事,需得小心看嚴了。你隨我來吧!」
他從衣袖裡抽出一把銅鑰匙,打開了銅鎖,在門開的一剎那頓時一股刺鼻的臭氣襲來,巫隗強忍噁心捂住口鼻。那股臭氣像是什麼東西腐爛了,中人慾嘔。
裡面陰冷潮濕,漆黑一團,兩人各點了支火把,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兩側是堅硬的石壁,腳下是一級級的石階,筆直地向地下延伸,目力所及,不見盡頭。
走了一陣,那腐臭的氣息更濃了,巫隗只覺呼吸不暢,胸中頓惡之感漸增,心裡也愈發地驚疑:「這不像是陵墓的墓道,倒像是一間秘室。然而既是秘室,入口必然要修得十分隱蔽才行,怎麼會在石丘的南側開個小門,那還有何秘密可言?」
再向前走,足底突然變得軟軟的,用火把一照,石階上竟是白花花的一片,如同鋪了一層厚厚的雪。巫隗低聲問道:「師父,地上鋪的是什麼東西?」
榮夷頭也不抬地說道:「是石灰。」
「石灰?鋪一地石灰做什麼?」
榮夷瞟了她一眼,停下說道:「自然是為了去毒。你可記得鎬京那場鼠蠱之疫嗎?」
聽得這話,巫隗只覺脊上一陣寒意掠過。那場幾乎奪去半城人性命的大疫,只要提及,大周天下哪個不是后怕不已?她有些明白了:「這秘宅里許是有人得了瘟疫死了,其餘人為怕瘟疫流行,這才修了一間石墓,又在墓道里撒了石灰……」
想到這裡,她不禁啞然,心知自己解釋得全然不通,如果真是有人得疫病死了,石灰該撒在死人生前的寓所之中,怎麼可能撒在墳墓里?何況這根本就不是墓室?除非……這裡面藏著一個活人!一念及此,心中栗然而懼,只覺這神秘的石室中處處透著詭異,彷彿暗中有一雙眼睛時刻盯著自己,脖頸後面冒出陣陣涼風,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大概瞧出了她心中的恐懼,榮夷笑了一笑:「放心,這裡面葬的不是人,不信你瞧。」
不知不覺間,兩人已走到了石階的盡頭,只見前面聳立著一個六尺來高的石堆,石堆底部長約丈許,越往上越是狹窄,頂部用一塊三尺來寬的石頭壓著。石堆周圍同樣布滿了石灰。
看到這個奇怪的石堆,巫隗忍不住」咦」了一聲:」師父,此為何物」
榮夷也不直接答話,只是將石堆上的那塊石頭搬了下來,示意巫隗上前來看.那石堆中間竟是空的,體積和一個大籠子相仿,裡面有些碎肉,都已經腐爛了,惡臭無比-----光線太暗,除了中間這一線,裡頭其餘角落不甚能看清.
她又繞著石堆踅了一圈.那石堆壘得十分牢固,石塊與石塊之間縫隙極小,只怕連刀刃也難以插入.上部均勻分佈著十幾個一指粗細的孔洞,似乎是透氣用的.
巫隗輕輕地吁了一口氣,說道:」師父,這裡面似乎是養著什麼東西————至於那些碎肉,應該不是馬的便是牛的,方才我還隱約見到一小截腿骨,只是光線太弱,實在是分辨不清——」她眉頭微蹙,自言自語道:」什麼東西喜歡吃牛馬肉呢」
忽然從堆里傳出一陣奇怪的聲音,似是野獸又沒有虎狼那般粗豪,似是猿猴又比它們的啼聲更加可懼,聽得巫隗驚出一身冷汗.
「這——是什麼東西是老虎嗎」巫隗問師父.
「是什麼東西,近前一觀不就什麼都明白了嗎」榮夷直視著女弟子的雙目,略帶威壓地吩咐道.
「是,弟子遵命.」
使命如山,巫隗便是再害怕也得硬著頭皮湊上前來,舉著火把向洞中一望.情形與方才一般無二,只多了一團黑乎乎的影子.或許是因為火光的刺激,那東西似乎抬了一下,黑暗中只看到一雙幽幽發亮的綠森森的眸子——
「啊——」巫隗忍不住驚叫了一聲,退後幾步指著那石堆口顫著聲問道:」那——是狼嗎」她是草原長大的,從小見過不少狼,洞里那個東西頭上毛髮亂蓬蓬的,遍體黑毛,特別是那對幽幽發亮又泛著綠光的眼神,貪婪又陰狠,不是狼是什麼
「不是狼.」榮夷沉穩的聲音讓巫隗鎮定了下來,她撫著胸口問道:」師父,不是狼難道是狗世上哪裡會有那麼大的狗」
榮夷淡淡一笑,從袖中取出一個銅盅,擰開蓋子,頓時一股膻腥之氣四處瀰漫.
「師父,你拿羊油做什麼」巫隗捂著鼻子問道,雖然羊肉是草原人與中原貴族的主要肉食,但羊油這種動物油脂卻腥膻無比,也沒有多少人用它做燈油.
榮夷微微一笑,將那銅盅往洞口一晃,招招手,示意巫隗上前來看.巫隗一伸頭,正好與那東西打了個照面,嚇得魂飛魄散:」怎麼是人!是一張人臉——」
榮夷手一拋,只聽」噹啷」一聲,那是銅盅在堅硬的地面上滾落的聲音.接著是一陣粗重的喘息聲,巫隗麻著膽子望洞口內一望,只見那似人似狗似狼的東西正伸著舌頭貪婪地舔食著銅盅底盤上的羊油,樣子十分可怖.
「這是它最喜愛吃的食物,不久后若要誘捕於它,可以用上此物.」榮夷的聲音聽來十分冷峻:」為師行程不能耽誤,你留在秘宅看守此物,待我飛信傳書,你便將此物取出,攜來丹陽聽用.」
「這——」饒是巫隗走南闖北見多識廣,終也沒見過如此可怖之物,一聽說要獨自看守這麼個怪物,不由得心裡發顫,麻著膽子問道:」師父,這究竟是什麼東西有何功用」
榮夷轉過身來,目中兩道寒光直射:「這就是蠱王!」
「蠱王!」巫隗很是一驚。
「對,鼠蠱是獫狁人的叫法,在鎬京已經大顯其威力,半城之人死於非命,這根子便在這個狼人身上。它自己中了蠱,卻不發病,但被它咬過的東西,則無一倖免,都會中蠱。當年在獫狁草原之上,敖興也是廢了老鼻子勁才捉到此物,為了設鼠蠱萬無一失便將它帶入關中。可這東西太暴烈,太難控制,右相金兀都深覺累贅,便臨時交託於我們南林社看管。不想事敗獫狁人狼狽而逃,根本來不及把這個狼人要回。於是,我便在雲夢澤建了此秘宅,專門看管此物。」
「可是,師父……」巫隗聽得毛骨悚然:「師父此番是否……是否要對楚國使用這個狼人散蠱?」
榮夷目光冷厲:「若是那熊渠識相,肯吐出銅綠山,此事自可作罷。若是他不識相,那就休得怪我榮夷不悲天憫人了,哼!」
最後一個「哼」字在幽暗的石室聽來,有如地獄傳來的喪鐘,巫隗背上爬過一股森森寒意。她趕緊把話題岔開,一拱手道:「敢問師父,這蠱王如此兇險,若師父傳書欲取,徒兒該如何將它取出這石洞?」
這石洞的大小目測只夠這怪物伸出腦袋的,想是怕這怪物攀爬而出。可若如此,屆時怎麼才能把這怪物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