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魚玉佩(2)
大姐其實並不比他大,因為是她們宿舍的老大,而且他感覺她落落大方,舉止得體,既有鄉村小家碧玉的那種婉約,又有大城市裡的那種大家閨秀的容雅,怎麼看怎麼順眼。兩人相識於第一次買火車票,因為不熟悉路,從城北步行到城南火車站,一路上肩並肩,相互依靠於陌生城市的街頭,談笑著共同的話題,周見深甚至驚訝於自己如此的放鬆,也是頭一次對異性如此敞開心扉,儘管他的普通話要蹩腳很多。約好的第二次見面是去書聖故居,早7點以前進去是免票的,得益於小時候挨家挨戶寫春聯的磨練,周見深是真的沉浸其中,大姐則明顯的只是禮貌的陪同。出園後周見深很興奮,妙語連珠,路過早市在路旁石凳歇息的時候,大姐講了許多她小時候的事,她從小就是留守兒童,5歲的時候,父母為謀生計帶著年幼的弟弟到大城市打工,自己跟著爺爺奶奶,每天放學后要上山割豬草,家鄉多山地,種花生地瓜,6歲開始幫大人收花生,拔出秧來帶著果,運回家裡碼的跟小山一樣,手裡拿上一把花生秧,對著簍筐的邊沿兒使勁摔,把花生摔進簍里,秧再碼到一邊,往往連續幾天干到夜裡11點,周見深也干過,個把小時就不耐煩了,第二天還會膀子疼,好幾天才能見輕,想到這裡,周見深總會沒來由的心疼一下;她說大伯家還有一個傻弟弟,經常站在村頭等著她割完草回家,弟弟從不和別人說話,只有見到她時會傻笑,大姐就把他當親弟弟,不許別的孩子欺負他,有時還會給他買糖。後來高中時候又去了爸媽所在的大城市,然後高考成績一般,又回到家鄉所在地的這個中型城市上大學。
這是周見深從來沒有過的經歷和體會,看著大姐如此平淡的說出來,他心裡想我一定要對這個女孩好。那天晚上果然大姐就跟他寫了一封信,像所有的少男少女一樣,周見深心懷激動,用顫抖的手迫不及待的打開,大姐說今天和你在一起感覺很高興,自己的家事以前只和高中的一個好朋友說過,希望我們能開開心心的走過大學時光,最後畫了一個小笑臉。這也許只是同學間不好明說時的一種交流方式,然而周見深從那時開始就不可遏制的陷入愛戀。
周見深爬在桌子上,儘管很累,很想睡覺,但一日三餐是他的底線,不可以不吃,食堂已經開始收拾了,只剩涼透的餡兒餅,幾口咽下,習慣性抬眼望向前面朝思暮想的背影,她安安靜靜的不知道在幹什麼,可他是多麼想知道她在幹什麼,他想知道她的一切,想看著她的一笑一顰,想聽她略帶沙啞的嗓音,曾經想過一起走遍千山萬水,一同向著茫茫無知的未來前進。旁邊是葉岩,一張國字臉,眼睛大,曾經同宿舍的兄弟,當周見深鼓足勇氣第一次向喜歡的大姐表白的時候,葉岩也在追求她,也許最真的心總是等不來最愛的人吧,周見深像水晶一樣的純粹的愛心堅硬而又如此的脆弱,碎了以後,依然可以倔強的把自己割的千瘡百孔。
其實周見深開時挺佩服葉岩的,大姐咳嗽幾天不見好,周見深雖然關心,卻覺得不要太過關注比較好,而葉岩直接買了兩盒感冒藥。一次不期而遇,去商場買東西,一路上周見深想和他聊天,葉岩卻幾乎不說話,或者說沒興趣說話,走路不快不慢,實際上卻在禮貌的照顧著周見深。自始至終走路一個速度,臉上始終一個不變的略帶微笑的表情,有種讓人很想進一步了解他誘惑力,好像傳說中自帶神秘光環的那種人。讓人感到不好親近卻也並不討厭。所以當周見深情不自禁的搶過大姐的日記本,看到她和葉岩一起在河邊散步,大姐有些心動的感覺時,周見深自卑的情緒重新不爭氣的佔了上峰,加上大姐一直以來欲拒還迎的態度,深深刺激了他那該死的追求完美無瑕的愛情觀。往後只是一味地隔離他們,孤立自己,並藉機搬出了宿舍。終日以君子成人之美安慰自己。
周見深慢慢的由一個朝氣蓬勃、躊躇滿志的積極青年,變成對啥事都漠不關心,在這裡得過且過的混日子的大學生,要知道剛開學那會兒可是連上馬概都要去佔座的,而現在他終於也在宿舍里找到了那個傳說中的「混」字,這種狀態其實是很多當代大學生的寫照。終於熬到了即將畢業,昔日的兒女情長迎來了終極考驗,周見深也暫時放下了深情的頹廢,在焦慮中不斷的尋覓、探索。先是申請援藏的名額,結果被另一個原宿舍的兄弟捷足先登,想當年自己十分大度將團支部書記的職務讓給這個同是農村出來的憨娃,看著他順利的入黨,被選為宿管部部長,各種榮譽拿到手軟,看著他帶領學弟學妹們威風八面的開會、查寢室,周見深偶爾也會遺憾,但並不十分在意,他想出風頭太容易了,曾經委婉的推掉書法協會會長的名頭,只當個理事,負責寫個通知、海報什麼的,結果一出手就被驚為天人,學生會一有活動就找他寫通知,周見深也不推辭,因為他喜歡寫,誰也不知道他小時候筆墨紙硯都是被限制的,那時給街坊鄰居們寫春聯,每當有錯字時爸爸都會皺著眉頭狠狠的剜他兩眼。他愛打乒乓球,除了一個專業運動員出身的無人能敵。他還有一個臭味相投的同桌,從小跟著爺爺鑽研象棋,可惜小兒麻痹症後遺症走路一歪一歪的,周見深沒事就纏著他殺兩盤,成功從一個臭棋簍子變成高手,殺遍宿舍樓5、6兩層,未嘗一敗的神話傳說至今。以至於好幾個女同學忍不住問他你到底想找什麼樣的女朋友。
然而,面對畢業即失業的現實,一切都被雨打風吹去,他並不抱怨老師的偏心,也不想指責兄弟的忘恩負義,接著去考了中國遠洋的船醫,海上漂半年,回家休息半年,高薪,對年輕人很有誘惑力,可就在馬上籤合同的時候,被老爸罵了一頓,又將名額讓給了同學,後來聽說同學干滿五年的合同後果斷辭職了。
然後準備了兩個星期去考公務員,結果一塌糊塗;老爸在家裡聯繫了縣醫院,院長張口要5萬,還沒編製,爸說只能把家裡剛蓋的房子賣了,那可是他攢了半輩子錢給媽和兒子們的承諾啊!
畢業前一個月,學校組辦了一個招聘會,來的基本都是附近縣區的鄉鎮衛生院以及一些私人診所,成效不大,其實來這所學校上學的很多都有學醫的家庭背景,不是考本考研,就是家裡早就找好工作崗位了,像周見深這樣一清二白的只能靠自己。周見深一大早從實習的醫院來到學校,他選擇的實習醫院正是大姐家鄉的縣醫院,他的理由是離自己家不遠,其實還幻想著大姐萬一也選這兒實習呢……意料之中,她和葉岩去了同一個醫院。周見深漫無目的的看著,正遊盪間,突然看到熟悉的俏臉在不遠處微笑對著自己,下意識的認為葉岩應該會陪著她,看到旁邊是另一個女同學黃雅芙,就先跟她打招呼:「美女同學,好久不見啊。」不等她回應,強自鎮定的對大姐說:「你好,葉岩呢?」另一邊黃雅芙笑著問:「帥哥,在哪兒實習呢,你自己來的嗎?」見大姐也在看著自己,周見深撒謊說跟著實習縣醫院的車來的,其實是和實習隊的同學扒火車來的,大姐只能問:「我畢業了,有機會進你們醫院嗎?」周見深結合自己的情況,說:「應該很難,要有很硬的關係,要考試,還得花不少錢。」趁大姐沉思間,周見深找個理由急忙走開,他萬分想要解開自己的心結,卻依然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大姐,走到人群之後,周見深凝望著大姐,一分鐘的時間,卻已思緒萬千,或許只是想把這一刻記住。看著她們倆說著話,周見深轉身走開了,後來他時常在想,那次並沒有見到葉岩,因為葉岩考上本科了,不需要著急找工作,或許那真的是最後一次機會,可以將自己演練了無數次的對話場景上演……可能永遠也不知道和她之間結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