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魚玉佩三
在大廳的一處犄角旮旯里,實習隊的隊長正在和一個身著洗的有些發黃的白襯衫的中年眼鏡男聊天,周見深沒精打採的走來,隊長一把拉過去,說:「兄弟,幫我參謀一下,這邊鎮衛生院招人,有編製,離我老家近,但一年到頭沒多少病人,就院長一個人會看心電圖,在那兒業務算是給撂下了。」周見深心想這不正合你意嘛,「他們衛生院有個援疆的師兄,在援助的縣醫院檢驗科工作,說那邊也缺人,專科學歷去了也有編製,病人不少,就是離家遠。」周見深知道他的脾性,忙說:「你是家裡獨苗,跑那兒家裡咋辦,再說你去鄉鎮衛生院雖有些屈才,可去了不就是第二個會看心電圖的人了,過幾年院長退休了,大位不得傳給你嗎?」隊長一拍大腿,「對,就這麼定了。不過聽說新疆那邊美女很多啊,機不可失,要不兄弟你去吧。」
周見深:「我……」他可從沒想過去新疆那麼遠的地方工作,而且很有可能要在那裡工作一輩子,但是轉念一想,如果真去了,眼前很多一直縈繞在他腦子裡的難題竟然都迎刃而解,一片更為廣闊的天地出現在腦海中。又跟中年眼鏡男前輩詳細了解了一下情況,唯一不確定的是父母的意見,周見深盤算著自己的措辭,既不能讓爸媽擔心,又想聽聽他們的意見,畢竟自己心裡也沒底,撥通電話:「爸,我通過同學聯繫到一家醫院,有半年的試用期」,周見深大體說了自己掌握的情況,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問道:「在新疆什麼地方?」周見深忙說:「在新疆尉犁縣。」
「你等一會兒再打過來,我和你媽商量一下。」說完爸爸掛斷了電話,周見深看了一眼手裡的電話卡,應該還有幾塊錢,約摸著十分鐘,他又打過去,傳來爸爸鄭重的聲音:「小深,你媽不放心你,從小沒出過那麼遠的門兒,不過只要你決定了,爸媽也不會拖累你,不管什麼時候,我們都在後面支持你。去之前來家一趟,多帶點錢。」周見深鼻子一酸,心裡既難過又高興,他沒想到父母原來如此的理解他,同時還有一絲莫名的興奮。
一個月後,心懷忐忑、期待的周見深踏上了征程,經過1天1夜的火車,窗外開始出現了漫漫黃沙,道旁有低矮的灌木,但沒過多久又變成一望無際的戈壁灘,時不時出現連綿的高山,甚至看到了成片的胡楊林,也有一些濕地河流,面積也不小,天高地遠,竟有些蒼莽凄涼的感覺。到了尉犁縣火車站,正值徬晚,一下車一股陰風夾帶著似有似無的沙子吹過,周見深打了個冷顫,打電話聯繫了師兄,倒是十分熱情,請他吃了烤羊肉,也是從他這兒,周見深才知道尉犁翻譯成漢語的意思——羅布泊。
關於羅布泊的傳說已經太多,周見深是無神論者,他堅信萬事皆有道理。醫生的工作總是很繁忙,一晃三個月過去了,除了給父母報平安以及買些日常必須用品,他幾乎全泡在醫院裡工作,父母千叮萬囑的多做事、少說話起了作用,也會想到大姐,已經很久沒有消息,不知道她會不會想起自己,有時會想到她的面容其實挺像維吾爾族人,高鼻樑,大眼睛,眉目分明。這一天,他跟急救車到一戶人家裡,老太太突然胸悶,氣短,然後出現疼痛,同事準備心電圖機,周見深用手捂了捂聽診器,放在心尖區,看著老奶奶微微蹙眉,閉著雙眼,他知道自己幾斤幾兩,明顯的心律失常可以聽出來,但讓他明辨其中的細微差別確實有點勉強,咦?不對,沒有心臟的那種咚—噠的聲音,周見深看了一眼老人,再次確認了一下,確實沒有!並且指尖沒有感到心臟搏動的節律,他茫然的看了看同事,老人突然睜開眼睛,像是苦笑了一下,在周見深這裡卻感覺有些詭異,這時心電圖機提了過來,老人小聲的說了一句應該是當地維語,同事湊過來說她是右位心,周見深長舒一口氣,不自覺的笑了笑,醫學上稱為鏡面人,以身體中線為軸,五臟六腑位置相反,發生幾率約為十萬分之一。幫忙按左右相反的順序連接好儀器,嗒嗒嗒打出心電圖,有心肌梗塞的徵象,急忙送到醫院治療。回去後周見深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兒,卻也沒太在意。
又過了幾天,夜裡在急診值班,一個喝醉酒的中年男人被人扶著進來,普通話雖然都不怎麼標準,好歹能聽懂,原來是騎車摔倒了,滿身酒氣,臉上有擦傷,周見深趕忙讓他躺在檢查床上,小心翼翼的查體,因為醉酒的外傷病人多不省事兒,一個不小心就會引發矛盾,好在這個人酒已經醒了一些。開了ct,儘管周見深已經可以明確病人沒有很大問題,但例行的檢查卻不能少,一來確有漏診的可能,即使可能性不大也應該排除;二來防止病人或者家屬找茬,這也算是血淚的教訓了。所以說媒體宣傳哪兒哪兒的名醫開良心藥,幾塊錢就能治好病;又說現在的大夫不做大檢查都不會看病了,其實是有失偏頗的,多數醫生對大多數病人的大部分病症經過問診、查體基本是可以診斷的,再做針對性的檢查,可以驗證自己的判斷,詢證醫學嘛,並且一般醫院也有不成文的規定,可以按勞分配。等醉酒男人拿著檢查報告回來的時候,周見深甚至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完全性內臟反位」!簡單處理了傷口,叮囑他注意事項,不適隨時來診之後,他扒出塵封已久的解剖課本:鏡面人又稱「鏡子人」或「鏡像人」,是一種極為少見的人體內臟解剖變異,指心、肺、橫膈、肝、脾、胃、腸等全部內髒的位置呈180度反位,似正常人的鏡面像。可能與遺傳因素有關,健康的「鏡面人」的出現幾率僅為百萬分之一。在這地廣人稀的縣城裡能發現鏡面人,而且還是兩個,周見深懷疑自己是不是見鬼了,正在驚疑不定的時候,周見深無意中瞥見檢查床上有東西隱隱泛著綠光,過去拿起來,竟是一塊雕琢的不怎麼精細的玉佩,略成魚形,兩邊對稱,頗有些古意,他聽說過和田玉的價值,但剛才醉酒男人沒留電話和地址,只能先放著,等他發現自己來拿回去。
周見深打了個哈欠,已經凌晨一點了,剛想去睡一會兒,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隨擔架車擁門而入,「大夫,快,救人!」「怎麼傷的?」
「他開的大貨車,跟前面的大掛追尾了,人卡在駕駛室里,兩個多小時才弄出來,立馬送這兒了。」周見深探手放在鼻尖,有微弱呼吸,食中兩指輕壓頸動脈處,搏動有些弱,耳鼻、嘴角有血跡,一側眼眶浮腫青紫,推開眼瞼瞳孔散大,大聲喊「同志,你醒醒!」沒反應,「生理鹽水500靜滴,通知神經外科和手術室。」說著開檢查,大步護送去ct室,結果很無奈,重度腦疝形成,出來呼吸心跳就停止了,立即搶救已回天乏力,救援時間耽誤太長了,他的妻子也已趕到,是位美麗的外地姑娘,神外的大夫努力的把握著分寸安慰著,她只是哭著說「求求你們救救他吧,我剛摸著他好像還有心跳呢!」現實總是格外的殘酷,聽說死者上有兩個老人,下有兩個年幼的孩子,折騰到黎明,家屬終於開始接受現實,天亮才能聯繫殯儀館,要先送太平間,周見深幫忙推著出了門診樓,在旁邊平房的地下室,外面漆黑一片,遠處天空時而閃著雷電,昨天就已經烏雲密布,沉悶的空氣讓周見深的頭腦越發感覺昏沉沉的,死者的妻子這時又追了出來,不顧阻攔,抱著丈夫的頭痛哭,用自己的臉深情的摩挲著他青腫的臉頰,泣不成聲,周見深走到一邊,給這對年輕的夫婦最後告別的機會。
這是周見深第一次進太平間,下到地下室,其實有個小窗戶是在地上的,可以看到窗外電閃雷鳴,狂風大作,終於要下雨了。經過長長的走廊,他們推開一個兩扇門,搶救車拉進去,一個同事對周見深說:「好了,辛苦你了,剩下的讓我們來處理,忙了一夜,你也休息休息吧。」周見深答應著轉身出來,在昏暗的燈光下有些分不清方向,想問問同事,看到門已經被自己關上了,算了,憑記憶原路返回吧,也許是因為有些害怕,他覺得走廊好像比剛才還要長,盡頭右拐就是電梯口,走近才發現不知什麼原因電梯停了,旁邊應該有步行樓梯,推開一道鐵門,依然是走廊,兩邊都有門,卻沒看到有步行樓梯的標識,退回來向另一個方向走,聲控燈應該是年久失修,有的亮,有的不亮,走了五六個門的距離,已經到了盡頭,周見深有些著急,這時突然所有的燈全都熄滅,看到自己隔離衣口袋裡發出微弱的綠色的光芒,是那塊玉佩,周見深想起還沒來得及放下,就來了病人,先放兜里了。重重的跺了一下腳,燈光復明,重又走進剛才電梯旁邊的鐵門,試著拉右手第一扇門,門把手有些生鏽,看來很久沒人走過,打開果然是樓道,也沒有燈,摸索著上去,找到門口,拉了一下沒拉動,不會給鎖死了吧!周見深有些上頭,突然一陣頭暈目眩,下意識的推了一下,竟然開了,原來是外開門,天剛蒙蒙亮,可當他抬眼一望,剛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