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章 人鬼雙生(下)
冰涼黏膩的感覺充斥在柯語墨的口腔鼻腔。
在這片黏膩之中像是暗藏了無數小刀似的,瘋狂地攪動,刺痛著柯語墨。
他只覺得自己的喉頭猶如著火了一般疼痛。
可灌進去的水卻又冰冷地刺痛著自己的神經。
眼前是一片黑暗,四肢越來越沉重,
寒意就像是藤蔓一般從他的指尖、腳尖攀附而上,一路高歌猛進,
只有整個頭像是由內而外地燒了起來。
柯語墨的意識越來越模糊。
「原來,這就是溺水而死的感覺。」
纏在他左腳腳踝上的水草就像是一隻乾枯的鬼手,在將他拉入地府之門。
突然他感覺到身邊的水流一陣攪動,緊接著有一雙強而有力的臂膀環在了他的腰間,在努力將他往上拖。
但是水草卻絲毫不動。
來自身後胸膛中的溫暖和腳踝被縛的疼痛,柯語墨稍微清醒了些。
強烈的求生欲讓他,拚命地往上游,但這只是徒勞無功。
只一小會兒,那雙結實的臂膀離開了他。柯語墨的意識很快又陷入了虛幻。
「被拋棄了嗎?」
突然他覺得一片火熱托住了自己的左腳,那水草就好像真的是一隻手一般死死地扣著自己肌膚,扣進了自己的皮肉。
但是他已經沒有力氣掙扎了。
頭也不熱不脹了,四肢也不冰涼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虛,好像自己已經捨棄了這些皮肉,已經不用再忍受痛苦了。
「好像又能看見了?」
在一片黑暗中,柯語墨看見有一個腰間綁著繩子的人,正在用力地拔著纏繞自己腳的水草。
而與此同時,水草之中有一雙冒著紅光的眼睛正盯著解救自己的人。
柯語墨想喊他,想要警告他快離開,但是喊不出聲。
那雙紅眼轉而看向了自己,瞬間,一股暴虐極寒瞬間席捲而來。
而柯語墨卻動不了,因為他的意識已經離開了自己的身體。
就在這時,水草被解開了。
那人遊了上來抱住了柯語墨,將綁在身上的繩子纏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用力拉了拉繩子,便準備一起順著繩子被拉上去。
柯語墨看見了他的臉,眉目間與自己有幾分相似,只不過年長几歲。
「哥哥?」
繩子在慢慢往上拉,但是柯語墨感覺自己在慢慢回到自己的身體。
是來自哥哥柯語書的溫度在支持自己。
突然陡生異變!
水草猶如有了生命一般,像是一條條水蛇似的發瘋了一般纏住了柯語書的腿腳。
那雙紅眼突然浮出了水草——那哪裡是什麼水草,分明是人的頭髮!
柯語書有些訝異,他看不見那雙紅眼,也看不到什麼頭髮。
他只是不明白為什麼水草會突然纏了上來。
巨大的拉扯致使繩子停住了。
而柯語墨幾乎都能聽見上面有人在喊:
「卡住了卡住了!」
就在一閃念,柯語書立刻就做出了決斷,他鬆開了柯語墨。
繩子猛然上升,而更多的水草纏了上來。
柯語墨在繩子往上拉的瞬間,彷彿有一股巨力將他摁回了自己的身體。
下一刻他感受到疼痛猶如潮水般在全身卷過,他的眼前又陷入了一片混沌黑暗,他的意識終究經不起這樣的折磨,徹底陷入了昏迷。
在這之前,柯語墨看見了自己的哥哥在一片頭髮間掙扎,在那片頭髮中一張有著紅眼的慘白人臉正在對自己獰笑。
「不要!」
柯語墨突然從自己的座位上翻倒在地,雜亂的聲音打斷了正在講課的老師。
「柯語墨同學。你上課睡覺也就算了,我也是一片好心,就讓你睡了,結果你怎麼還鬧起來了啊!」
柯語墨慌忙站起。
任課老師是一個特別好說話的老頭,他一雙眼睛從厚厚的眼鏡上看了過來:
「既然你都站起來了,那這道題你來回答吧。」
柯語墨的意識還有些恍惚。
這些天太累了,實際上他在夜間保護許策已經不是一天了。
昨夜的李永偉不過是他蹲守一周多的第一條魚。
日光燈,課桌椅。
全班四十多雙眼睛齊刷刷地看向自己。
室內雖然開著空調,窗外夏日的艷陽依然透過玻璃散發著絲絲熱力。
顯然這一切,才是真實。
「是了,這是個夢。」
柯語墨這才看向了黑板上的數學題,這對於他來說並不算是難事。
他看了一會兒,手裡拿了支筆做著快速的演算。
老頭也是好脾氣,端起了大號的玻璃茶杯喝了口濃茶,等著柯語墨的回答。
突然柯語墨渾身一陣惡寒,一下子就打斷了他的思路,他也沒怎麼當回事,抬頭正準備好好再看看這個問題。
然而就在這時,在黑板上沒有寫字的地方突然睜開了一雙血紅的眼睛瞪向了他。
那刺骨的惡寒再次降臨,柯語墨快速地下了頭,小聲道:「我不會。」
老頭虛著眼看了他一會兒:
「不會,那就要多聽的呀,別睡了,坐吧,坐吧。」
柯語墨搖搖晃晃地坐回了位置。
「不可能,哥哥第一個吃掉的就是你,這不可能!」
他努力地平復著自己的情緒,偷瞄了一眼黑板,自然是正常無比。
只是老頭的聲音彷彿很遠,那些黑板上的字像是活動的蚯蚓在扭動著。
「不可能!這不可能!」
就在這時他的胸口突然一震,緊接著,柯語墨只覺得自己好像泡進了溫泉之中,漸漸地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
與他隔了條走廊的同學小心地湊了過來:
「沒事吧。」
柯語墨一偏頭就看見了他熱切的臉。
這個熱心的小伙兒也算是柯語墨在學校里為數不多能說得上話的一個朋友。
柯語墨聞言輕聲道:「沒事。」
小伙兒笑了笑:「筆都捏斷啦。」
柯語墨這才發現自己手中的筆已然從中捏碎,扭曲的筆管中黑色的墨水緩緩從他緊握的手中滲了出來。
他道了聲謝,又補了句沒事,便輕手輕腳地收拾了起來。
……
放學,柯語墨一個人回到了冷清的家中。
家中此刻無人,冰箱上貼了張字條,大體說的是:
「爺爺去醫院看奶奶了,今天晚上不回來了。自己照顧好自己。」
他看著空蕩蕩的客廳,沉默不語。
事實上,他已經習慣這樣的生活了。
柯語墨從小就沒了媽。
生他的時候,他母親突然難產,他一出生,大人便保不住了。
他的父親雖不至於將他當成殺妻仇人,但是因為這事情父子之間總有層若有若無的隔閡。
也非是恨,只是柯語墨眉目間和亡妻實在相似。
而且隨著柯語墨越長大就變得越像,他只要和柯語墨待著,便會想起亡妻的音容笑貌。
為了不再受這種思念之苦,等柯語墨長到6歲的時候,他便到外地工作去了。
於是柯語墨從小就和哥哥,爺爺奶奶一起生活。
再大點的時候,奶奶午休起來去洗個頭,因為突發性腦梗,突然就倒地不起了,搶救回來的時候就變成了偏癱,連說話都難。
爺爺還要照顧奶奶,照顧柯語墨的重擔自然就落到了哥哥柯語書身上。
說起來,柯語墨和柯語書的關係最親,也最聽他哥哥的話。
父親一年回來個兩三次,都是住個幾天就走,倒也相安無事。
直到三年前,就是柯語墨的初二暑假。
兄弟兩到河邊去釣魚戲水。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而且因為柯語書水性極佳又年長個三歲,兩人從來就沒有出過什麼問題。
可偏偏那一次出了問題。
柯語墨溺水了。
為了救柯語墨,他的哥哥柯語書卻為此付出了年輕的生命。
自此以後,父親再也不回家了,就連聯繫都沒了多少,可能是不想再回到這個讓他傷心的地方了吧。
畢竟有些人,面對這樣的情況還是會選擇逃避的。
這件事當時還登過當地日報,標題就是
「兩兄弟河中游泳一人溺亡青少年安全教育勢在必行」。
沒有人會相信水草自己會動起來,而柯語書的屍體到現在都沒有找到。
有人推測可能是遇到了河道暗流,被卷到不知道哪個河洞里去了。
誰會相信一個孩子說的遇到了水鬼?
而實際上直到柯語書再次「回到」柯語墨身邊的時候,沉浸在悲傷之中的柯語墨也以為是自己出現了幻覺。
後來才發現是因為那次意外,自己能看見常人看不見的事物了。
而柯語書剛回來的時候神志還是清楚的,並且對於其他的鬼物有著難以抑制的食慾。
就像前文所說,柯語墨能力初開,很容易吸引一些厲害的鬼物,而在這期間柯語書把來的鬼物全吃掉了。
兩兄弟還沒心沒肺地約定,要做某本小說里那樣的人鬼兄弟,以後開個靈異偵探所什麼的。
可伴隨著吞食的鬼物越多,柯語書的神志就越模糊。
從一開始沒人的時候兩兄弟還能說說話,到後來只會站著發獃,再到後來甚至看柯語墨的眼神里都帶著凶光。
最後,在柯語書喪失理智對自己生前最是疼愛的弟弟下手之前,那個白衣白衫帶著一臉微笑的男人找上了門。
……
衛生間,柯語墨面對著鏡子脫下了上衣,鏡子里他精瘦的胸膛上並沒有什麼。
但若是一個擁有靈識的人看,就會發現在這個男孩的胸膛上赫然長了一張雙目閉合的臉。
那張臉和他的宿主眉目間有那麼幾分相似。
這,就是那個叫林天宇的男人帶來的方法。
柯語墨雙眼猶如蒙上了一層白翳,正目不轉睛地看著鏡子里的自己。
他能夠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哥哥正在他的身體里以另一種方式活著。
此刻,他們人鬼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