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更。

黑色的車門大開著，助理兼司機的梁叔請了又請，為難不已：「老夫人……」夫人這才勉強站起來，剛一起身，就有些頭重腳輕，身形晃了晃，淼淼飛快地跑過去，抱住了她的大腿。夫人一低頭，對上淼淼的大眼睛：「謝謝，小美女。」她緩過口氣來，又說：「你好乖呀。」淼淼抬眼看著她，回道：「不客氣，」她想了想，補充道：「老美女。」「你好……香呀。」淼淼忍不住動了動鼻子。噗。梁叔忍了兩下沒忍住，抬手抵在了自己的嘴邊。一身小西裝的男孩子思考著什麼，他人還不到六歲，這麼大的孩子臉上卻沒什麼表情，淡淡的眸子落在還跟人說笑的人身上，眼神暗了下去：「媽媽。」這是警告。梁叔立刻直起了身子，恭敬朝夫人比了個「請」的手勢：「夫人，您還是快些吧。」不然這兒子生氣了，後果不堪設想。夫人不舍地又摸了兩下淼淼柔軟又厚實的頭髮，勉強地走了兩步，腳步一頓：「我忽然覺得今天的妝容不適合上醫院，我上樓補個妝吧？」「你要去的是醫院，又不是電影節。」親兒子毫不客氣地說。官方吐槽，尤為致命。夫人無奈地上了車，還要降下車窗來給淼淼一個飛吻。淼淼慢半拍地看著自己的手，很輕地放在自己的小嘴上，她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她還挺認真聞了聞。手怎麼了？哦，吃完飯忘洗手了？梁叔關上車門，馬上就踩油門走了，好像生怕誰反悔一樣。顧唐抱著飛機走了兩步，看了眼沒出息的淼淼，有些惱，又有些煩躁，不情願地走過去，盯了好一會兒，才妥協一般牽住了淼淼。他一手抱著飛機，一手拿著遙控器，也沒有多餘的手了，就給了淼淼一根小手指，讓她抓住。等顧興民找到倆孩子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個畫面。午後的陽光不烈，樹影並不斑駁，哥哥和妹妹的影子粘在一起，都朝著家的方向走來。在從未體會過真正手足之情的顧興民心中，有什麼東西慢慢發芽了、圓滿了。淼淼堅持不住了，看到顧興民就靈活地往他身上爬，顧興民一伸手將她攏在懷裡，淼淼就找了個舒服的位置閉上了眼睛。顧唐輕輕努了努嘴，他很大了，早就不用爸爸抱了，可看著淼淼這樣，心底多少有些酸。這時，一隻大手蓋在了他的腦袋上，揉了兩下，顧唐抬頭，就看見老爸沖自己樂，然後將遙控器揣在兜里，又用這隻手牽住了兒子。顧唐跟著他的腳步往前走，家門就在前方，他發現原來爸爸的手掌這樣大、這樣暖。姥姥來這一趟，吃飯的時候假牙壞掉了，她愛面子，這下連張嘴說話都不想，唐敏見狀，下午就打算開車帶她去重新整一下。可淼淼在樓上睡覺，留他們兄妹倆在家的話……唐敏有些不放心。顧興民摟著她出門：「放心吧，你兒子完全知道怎麼當哥哥的。」真的嗎？唐敏將信將疑，算了下淼淼一覺至少睡兩個小時，她們或許就回來了，只要顧唐自己玩就行。「那顧唐，妹妹就交給你了哦，」唐敏交待道：「不要打擾她睡覺哦。」顧唐認真思考了下，看到來自爸爸和媽媽的期許，綳著小臉說：「我才懶得管她呢。」那就沒問題了。他們走後不一會兒，門鈴就響了起來，顧唐趿拉著拖鞋跑過去，透過視頻看到了外面的人。洛凱旋又來了。媽媽只說不要給陌生人開門，又沒說不給洛凱旋，顧唐很快開門，把洛凱旋放了進來。洛凱旋進門就來了個三百六十度的大跳躍，然後擺了個妖嬈的pose：「怎麼樣！酷不酷！」沒看出怎麼樣，但是動靜是挺大的。顧唐往樓上的方向看了一眼，壓低聲音道：「你小點聲可以嗎？」他反正是不想帶著淼淼玩。洛少爺可沒有這眼力見兒，他也往樓上看了眼：「誒，你那個笨蛋妹妹呢？」顧唐：「……」不知道為什麼，總感覺自己也被罵了。顧唐：「你才是笨蛋呢，她在睡覺。」「睡覺啊？」洛凱旋玩心大起，「顧唐，我有個主意，能幫你出口氣。」顧唐如果知道，洛凱旋所謂的「出口氣」就是狂奔上樓然後把被窩裡睡得正香的淼淼扒拉醒來，並強制對方加入他們一起玩的話，顧唐一定會把他扔出門去。但他沒有來得及，導致淼淼困得兩眼通紅，明明非常努力地想要鑽回被窩裡，還是被洛凱旋扒了出來。真是……作孽啊。「大白天的，午覺有什麼好睡得？我們來玩遊戲吧！」洛凱旋盯著她睡成雞窩的頭髮，樂了：「我可以先幫你扎個漂亮的辮子！」不要啊。你離我遠一點啊。淼淼向一旁的顧唐求救，咕噥道：「哥哥，我困。」眼睛都要睜不開了。顧唐對上她的目光，一絲愧疚感讓他伸出了手，他拽住洛凱旋搖搖頭：「讓她睡吧，我們下去玩。」洛凱旋搖頭不幹：「不行不行，我一定要給她扎個辮子，我從第一天就想這麼做了！」洛凱旋興奮得很：「你不知道，我老早就想要個妹妹，實在不行，有個小姑姑也好啊！我可以天天給她買小裙子，梳小辮子！」而不是一個天天使我懷疑人生的小叔叔。顧唐不明白，這人是怎麼把妹妹和姑姑能聯繫到一起的。姑姑穿什麼小裙子？姑姑不給你扎辮子就不錯了，你還想給姑姑扎？再多想一想，洛凱旋第一天就有這想法了？

這是不是現實版的……引狼入室？而他似乎就是引狼入室的那個……傻子？顧唐心情複雜，他的小拳頭攥了起來。是男人就打一架吧，什麼「忍一忍風平浪靜」都是白扯的。淼淼被那緊握的小拳頭嚇清醒了，她從床上飛快撲了下來，用兩隻手抱住了顧唐的胳膊。「哥哥，別、別。」淼淼表情緊張。顧唐回過神來，剛才想揍人是一時上頭，知道淼淼應該是怕自己揍壞了洛凱旋，家裡要賠醫藥費的。淼淼抬頭小聲說：「別打、別打，大閘蟹……」還有松鼠鱖魚。她說著還砸吧了兩下嘴。顧唐看著她透亮又認真無比的大眼睛。「……」洛凱旋聞言兩眼一亮，想起什麼，扭頭就往樓下跑：「等我會兒啊。」顧唐：誰等你啊，你一走我就把門鎖好咯。大概二十多分鐘過去，沒等淼淼睡著，門鈴果然再次響起，洛凱旋又來了。他按了半天門鈴，想了想，直接把手裡拎的袋子晃了晃：「大螃蟹哦！超大的、很好吃！」顧唐：「……」一個敢說一個還真敢給。洛凱旋進了門直奔淼淼而來：「給你吃螃蟹，讓我梳辮子吧！」改天他再給淼淼多買幾套小裙子！不止小裙子！女童最新的時裝他都給弄來！淼淼仰頭看著天花板，小臉在糾結著：「再、再說吧。」她不知道人類的毛髮生長力怎麼樣，按照這個趨勢，她擔心有天會掉光了，禿頂……唔，不行的。淼淼閉著眼睛，並不期待看到自己此時的樣子，只是一遍遍提醒洛凱旋：「你輕點，我怕疼。」她補充道：「凱旋哥哥。」洛凱旋聽完都要心花怒放了。他沖旁邊的顧唐說：「我太羨慕你了顧唐，家裡有個這麼可愛的妹妹！」不像他家，沒有女孩子就算了，還一個比一個的討厭。家裡放著兩個孩子，唐敏心底還是放心不下，好在今天診所人不算多，他們到了地方，醫生給看了情況，就說假牙還可以修，只是……打開家門，她看到了啥呢？說出來可能沒人信，淼淼跟個布娃娃似的，安靜地坐在地墊上，被人用梳子在扎頭髮？洛凱旋給她扎頭髮，顧唐就在旁邊一眼不眨地盯著，小拳頭時而握緊時而鬆開。「你輕點兒！」顧唐警告道。洛凱旋：「我已經很輕了！淼淼都沒意見，你怎麼那麼多意見！」洛凱旋：「你妹控哦？顧唐。」顧唐：「我不是。」洛凱旋：「那你緊張什麼？」顧唐：「……」我不是，我沒有。洛凱旋梳了幾次確實梳不好，這下認清楚了自己，才把梳子遞給旁邊自家的老阿姨：「梁奶奶，你來吧，我再學學。」顧唐：你學什麼學，你再學淼淼這頭髮就廢了！等等，我什麼時候這麼向著她了？顧唐冷靜了下來，小拳頭也慢慢鬆了，他準備要跑路，一轉頭看見媽媽和姥姥正站在門口，不知道站了多久了。「媽媽——」顧唐下意識喊道。唐敏換了鞋走過來，和洛家的老阿姨打了聲招呼，也多虧了她在，唐敏這下徹底鬆了口氣。她彎腰在兒子臉頰親了一口：「謝謝你照顧妹妹。」她翻了翻口袋兜，拿出一塊巧克力給他。顧唐默默接了過來。處於幼兒叛逆期尾聲的小小少年已經好久沒有得到誇獎，何況是實物獎勵呢……顧唐頭頂翹起的呆毛都變得乖順了，他眯眼笑起來，看向旁邊一直安靜的姥姥：「姥姥，你的牙看好了嗎？」姥姥「唔」了一聲，含糊道：「算是吧。」「姥姥好！」洛凱旋從旁邊躥了過來，跟姥姥打招呼。姥姥覺得這小男孩長得挺好，摸摸他的腦袋，點了點頭。洛凱旋覺得奇怪，看看姥姥，又想到了淼淼，就問顧唐：「淼淼說話的問題，難道是……遺傳的？」顧唐：？？？姥姥：「……」孩子，我就算是口齒不好不代表耳朵也一定不好，我這都聽著呢。姥姥咳嗽了兩聲，緩慢開口了：「凱旋是吧，姥姥的假牙壞了。」洛凱旋若有所思地看著她：「我爸爸認識很厲害的牙醫，醫術很好，我帶你去看看呀。」姥姥擺擺手表示不用了：「已經看完了，過幾天就能用了。」姥姥比較驚訝這麼大點的孩子，已經懂得如此多，也不愧是有錢人家的少爺。姥姥誇獎洛凱旋：「你這小模樣挺俊，是隨了爸媽的好基因吧。」洛凱旋坦然接受：「姥姥，你仔細看看，我不光長得帥，我還很聰明。」他把跟顧唐吹噓的那天又賣弄了一番，說的天花亂墜的，從樂器說到了遊戲，從遊戲說到了小說。姥姥十足十的捧場，一副「我什麼世面也沒見過，你說的真好」的樣子。「我最喜歡《紅樓夢》里的林黛玉，因為她是女主，有首歌唱『天上掉下來個林妹妹』，就像……淼淼一樣。」洛凱旋說到這裡：「淼淼不會真是天上掉下來的吧？」

淼淼自己搖頭：「不是的啊。」她明明是奶奶撿回來的。姥姥聽著樂呵樂呵，對洛凱旋豎起大拇指：「四大名著你都知道呢，真行，姥姥這輩子都沒讀過這麼多書。」洛凱旋似是想到了什麼，像發現新大陸一樣眼睛亮了起來：「姥姥，姥姥，如果淼淼是林妹妹，那你是不是姓劉啊？」姥姥問他為什麼。洛凱旋笑著說：「劉姥姥逛大觀園啊。」姥姥：「……」她怎麼記得這好像不是好話呢。得了，姥姥這回看著洛凱旋，知道這孩子家裡為什麼送這麼多禮物來了。就憑這張嘴，沒少得罪人吧。這時候，洛凱旋又說話了：「哦，不對，你和劉姥姥還不太一樣。」姥姥剛要鬆口氣，洛凱旋接著說：「劉姥姥說話不漏風。」姥姥：「……」晚上的大餐是由老阿姨做的，她進廚房的時候，唐敏當然不好意思，伸手攔了好幾回。老阿姨按住她的手說：「顧太太您別這麼客氣，我也是受人之託的，我家老先生交待，要我一定要好好感謝你們。」「感謝？」唐敏聽得一頭霧水的。「具體的，您等我們先生太太親自跟你說吧，我先做飯，別讓孩子們等著急了。」老阿姨不愧是在洛家做了一輩子飯的，這個手藝完全不輸五星級大廚，色香味面面俱到，火候可以說分毫不差。淼淼滿足得眯起了眼睛。是唐敏先發現不對勁兒的，她戳戳淼淼，小姑娘「嗯」了一聲，慢悠悠地轉頭看她：「媽媽？」「淼淼是困了嗎？」唐敏問道。她中午就沒睡午覺，可不是困了么？淼淼點點頭，小腦袋沉沉的，都有點托不住了，索性靠在了唐敏的肩膀上。不知道為什麼，今天感覺尤其的累。剛吃飽不好馬上就睡，唐敏想帶她去院里走一走再睡，可洛凱旋非要跟著，還說等會兒要給淼淼講睡前故事。唐敏委婉地勸了幾次，洛凱旋都不肯回家，老阿姨出聲道：「凱旋，我們該回了。」洛凱旋依舊不在意，繼續纏著淼淼。直到老阿姨把手機遞給了他：「你叔叔要跟你說話。」洛凱旋隨即小臉垮了下來，儘管很抗拒可還是接過了電話，那頭的人不知道說了什麼，洛凱旋掛了電話就往家的方向跑，老阿姨追都追不上。洛凱旋對他叔叔是真的……怕啊。托小叔的福，淼淼終於可以閉眼睡覺了。這一覺很沉，淼淼做了個長長的夢。她夢見了奶奶。這是第一次。夢裡的奶奶穿著長而柔軟的外套坐在沙發上，淼淼下意識往她的方向而去，發現自己的身體輕盈。在夢裡，她又變回了貓。可還是不一樣，她現在有九條尾巴。淼淼跳上沙發，盤坐在奶奶的腿上，晃蕩著自己的九條尾巴，忽然發現，其中一條尾巴在慢慢地變淺，然後……消失了。淼淼嚇了一跳，趕緊抱住另外的八條，生怕它們也都消失了。這時候奶奶笑了。她的手放在淼淼的頭頂上，輕輕地撫摸著：「辛苦你了，淼淼。」奶奶……「淼淼……」「淼淼……」誰，誰在叫我？是奶奶嗎？淼淼感覺耳朵邊有很多個聲音閃過，有奶奶的，有媽媽的，好像還有姥姥的。唐敏皺著眉頭坐在床邊，用溫熱的毛巾給淼淼擦著臉。小姑娘的這一覺睡得有點久，家裡的幾個大人都有點慌，顧興民出門前，還很不放心，說如果淼淼醒了一定要給他發消息。可又一個小時過去了，淼淼偶爾發出一聲夢囈，卻沒有要醒來的跡象。姥姥反覆查看孩子的眼睛和手心：「是不是讓什麼東西嚇著了啊？」這也不燒也不鬧的，好端端的怎麼就醒不來呢？唐敏覺得這樣不行，忙取了衣服給孩子裹上，說什麼也要去醫院一趟。而一系列檢查下來，醫生也都表示孩子的各項體征都是正常的，但這種情況實屬罕見，也建議他們去其他醫院再看看。唐敏著急的眼淚都快下來了。她低頭用臉貼著淼淼的：「淼淼，你到底怎麼了啊，你別嚇媽媽啊。」在她的神經緊繃到極致的時候，一點溫軟覆在了唐敏的手背上。她低頭。看見淼淼的小手搭在那裡，還輕輕拍了兩下。淼淼聲音微弱：「媽媽，別急，我、我沒事。」就是有點餓。從她醒來之後，她們回到家裡，淼淼總共吃掉了四個蛋撻，三隻奧爾良大雞腿，外加一個漢堡和兩碗面。飯沒了，她好像還沒吃夠，唐敏也不敢給她加了，只能看著她吃著盤子里的花生米。淼淼是真的沒事，就是處理那些黑霧會有些後遺症。所以……她已經掉了一條尾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