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第30章 第30章

柳弦安用借口成功從書房脫身,出門沒走兩步路,就見二叔正陪著借口的正主從對面走來,於是立刻轉身想躲,卻被喝止:「弦安,快些過來,驍王殿下有事要找你。」

「……」

柳二公子這回心也擰成了苦瓜,他從出生到現在,還從來沒有在家中如此日理萬機過,先是妹妹,再是娘,再是爹,現在又來了一個驍王殿下,怎麼突然之間好像每個人都在等著聽自己說話。

不想說,好累啊。

梁戍看著他宛如霜打的皺巴表情,暗自好笑,總算沒有再要求聽第四遍殺豬匠娶媳婦的故事,只問:「你住在何處?」

「北邊。」柳弦安簡短地回答,「還在清掃,不宜待客。」

「那便先帶著本王到山莊各處看看。」梁戍並沒有被勸退,「東邊似乎景緻不錯。」

柳弦安將期盼的目光投向自己的二叔,因為東邊絕大部分區域都歸他,主人攜貴賓同游,很好。但柳拂知顯然並不這麼認為,他最近正在潛心研究一種新的藥物,需要時時刻刻守在爐邊,實在沒多少時間陪客,尤其是陪這種雖地位尊崇,但卻對醫理一竅不通,明顯只想來看熱鬧的皇家貴胄——將他交給同樣遊手好閒的侄兒,兩人簡直再般配也沒有了,堪稱天造地設一對無聊人。

於是柳二公子就被迫承接了這一項任務,苦得不行。

在柳拂知離開后,柳弦安也緩慢地向後挪,梁戍似笑非笑:「嘴上說要同游白鶴城,現在才剛進白鶴山莊,便腳底抹油想跑,這就是四萬八千歲的待客之道?走!」

柳弦安反抗不得,被扯得一路踉蹌:「唉。」

白鶴山莊是很大的,差不多有半座城那麼大,若是再加上山中的葯田與溪谷,就更加大得沒邊。柳弦安在東邊走了還沒兩步,就稀里糊塗迷了路,沿著一條破破爛爛的泥巴小徑來回走了三趟,也沒能成功繞出去,於是內心敷衍情感真誠地介紹:「差不多就是這樣了,好了,我們走吧。」

梁戍好氣又好笑,拽住他的一縷頭髮:「在自己家中也能找不到北?」

「我從來沒有來過東邊。」柳弦安心裡苦,當然了,自己也沒去過大琰廣博的東南西北,那為何卻能清楚知曉千萬里之外的山川分佈呢?當然還是因為看過書。但二叔的園子就不同了,二叔的園子又沒有書,而且還三天兩條要修新路。

他嗓子依舊不舒服,所以辯解的聲音細而弱,配上懶而疲憊的神情,活像御花園裡那隻被人擼多了的白貓,又倒霉又沮喪,眉眼都耷拉著。梁戍便看著他笑了半天,笑夠了,終於沒有再提出要繼續逛的要求,轉而道:「去你的住處看看。」

柳弦安如釋重負。

兩人又走了長長長長一截路。

水榭在整座白鶴山莊的位置,豈是一個「荒僻」所能形容,北得不能再北,途中還有一段不怎麼平整的石子路,不過宅子周圍倒是打理得意境古樸,一株很大的樹枝繁葉茂,將院門也掩住大半,確實適合睡仙悟道。

阿寧正守在門口,此時客房已經整理好了,不過因為只有一間,所以驍王府的其餘人便繼續住在柳莊主準備好的向陽大宅里,這裡是獨一份的待遇。

「酒呢?」梁戍踏進小院。

阿寧迅速跑去前廳,將那兩小壇被吹了一路的酒捧出來。

柳弦安站在旁邊,悄悄揉了一下自己的喉結。

梁戍撩開衣擺,坐在凳上:「你喝茶。」

柳弦安:「……」

嗓子不適,的確只能喝茶,茶水入口寡淡,鼻子里還要聞著對面的酒香,越喝越無聊,這與想象中的把酒言歡簡直毫無相同處,於是喝著喝著,柳二公子的思緒便不知又飛到了何處去。

梁戍放下酒杯:「西北也有同這差不多的酒。」

柳弦安被拉了回來:「西北有什麼酒?」

「叫『百神愁"。」梁戍一笑,「名字起得大,卻不是什麼名貴的酒,一文錢就能買上一壺,當地百姓人人會釀,入喉又烈又嗆,曾有一群文人想去大漠寫詩,結果詩沒寫成,倒先在黃沙中醉了一天一夜。」

柳弦安跟著笑,覺得能在長天大漠里酩酊大醉,好像也挺浪漫。

梁戍搖頭:「要不是阿月帶人巡邏,將他們撿了回來,只怕早已被晒成了人干,你若去了西北,親眼見過大漠,就能知道那是一片吃人也不會吐骨頭的魔域,狂風起時,整片天都是黃沙,再也分不清東南西北,只有躲在駱駝身後,等著災難自己停止。」

在那種環境里,光是生存便已竭盡全力,更何況還要帶兵打仗。柳弦安覺得若換成自己,可能撐不了一個時辰,就會當真駕白鶴與大道同游,但梁戍居然能將邊關守得如此穩妥,還有空來白鶴城喝酒,還要去管西南的邪|教與四境的流民,想及此處,他難得對一人肅然起敬。

過了一會兒,又忍不住問:「會累嗎?」

這話同先前梁戍的「世界里只有你一個人」同屬一流派,都是聰明人不用多加前情贅述,就篤定對方肯定能聽懂,而梁戍果然也聽懂了,稍稍一笑:「習慣了。」

這話說得雲淡風輕,柳弦安卻記起了他的舊傷,於是將兩根手指伸過去,搭在對方脈上。

梁戍再度不動聲色地隱去了脈象。

柳二公子在桌下抬腿一踢。

梁戍悶笑,總算沒有再逗他。柳弦安這回仔細試了半天,道:「還是得靜養,至少三個月。」

同樣一句話,從太醫院的人口中說出來,驍王殿下會嫌煩,但現在換成柳二公子,可能是因為他蹙起的眉頭看起來的確是在真誠地擔憂著,於是梁戍道:「好。」

聽起來沒什麼可信度的「好」,柳弦安不信他會聽,梁戍也確實沒打算真的聽,莫說是三個月,就算是住在白鶴山莊中的這三天,便已經算是他人生里難得一段偷閑——閑也閑得不安穩,還得想流民與不知逃去了何處的鳳小金。

他又仰頭飲下一杯酒。

柳弦安提醒:「這酒有些烈。」

梁戍並不放在心上,西北的酒,哪一壇不烈。

於是柳弦安就一直在等著他醉,可最後也沒等到,驍王殿下當真酒量驚人,喝到最後,連眼神也未見渾濁,情緒反而還高漲了,將眼前酒具一推:「出去走走。」

柳弦安趕緊靠在阿寧身上:「很晚了,我累了。」

「你有過不累的時候?」梁戍扯住他的手腕,「走。」

阿寧也迅速退到一旁,畢竟這種機會不常有,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有本事將公子帶出門。

全白鶴山莊的弟子便都有幸親眼目睹了自家二公子蹲著耍賴,而驍王殿下不為所動,拖起就走,手法如同土匪搶媳婦的絕世大場面。

都驚呆了。

柳拂書和柳夫人聽完之後,也面面相覷,這……怎麼竟已親密至此?唯一純純高興的可能只有柳南願,她覺得二哥可真是厲害,短短相處就能同驍王殿下有這般深厚的交情,那自己總不會被逼嫁了吧?於是高高興興地帶上小丫鬟,出門逛街。

而等梁戍與柳弦安在街上走了一圈后,整座城的百姓差不多就都跑出來看王爺了,常小秋也趕緊坐在輪椅上,讓常霄漢把自己推出醫館,他本來還想扛劍站著,但後來實在腿疼,只好放棄了這一威風姿勢,老實坐好。

這一天的白鶴城,甚至比過年還要更加熱鬧。

酒肆茶樓、歌坊琴樓,無一不燈火通明,錦緞鋪的老闆也趕忙將貨物掛起來,雖然皇宮裡肯定不會缺好料子,但萬一呢。梁戍負手站在長街盡頭,看著眼前這座精緻華美的小城,看著忙碌而又喜慶的人群,卻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柳弦安道:「遲早有一天,大琰全境都會如此。」

梁戍眉心一跳:「原來你還會猜別人的心思?」

柳弦安如實回答:「人心而已,並不難猜。」

「既然如此,那再說說看,距離大琰全境安樂還需多久?」

「不好說,或許一百年,或許兩百年年,都是有可能的。」

「原來還要這麼久啊。」梁戍笑笑,「那我也等不到了,或許征戰一生,四方還是一樣亂。」

「不會的。」柳弦安想了想,慢慢地說,「就算我們等不到,也不代表眼下王爺所做的一切就沒有意義,脂膏燃盡,薪火相傳嘛,後人總有一天會等到。」

說著,他又被風吹得咳嗽了兩聲,旁邊恰好是一間錦緞鋪,梁戍隨手抽出一條披風,遞給柳弦安:「我們去對面看看。」

錦緞鋪老闆眉飛色舞,他也是個膽大的,連連擺手說不要銀子,又趁機推銷:「這批緞子也不錯,摸著像雪一樣,柳二公子看看可喜歡?」

柳弦安完全不想看,他覺得自己身上這灰撲撲的大袍子就很好,動靜坐卧皆宜,還不皺。梁戍也沒打算在這家鋪子里多待,若說像雪,貢品里似乎有一種江南織出的好布料,忘了名字,只記得曾聽老太妃笑說過一句,有人捧著千金,也難替美人求得一寸錦。

「王爺在想什麼?」柳弦安問。

梁戍打量著他身上的寬大舊袍,和雖新卻俗的披風,覺得能將這兩樣東西同時穿得順眼,普天之下可能也就只有這一人了。

「我們不如去城南。」柳弦安提議,「那裡要清靜一些,我看到官府已經派人過來了,他們應當會幫著清散百姓。」

梁戍往門外一掃,就見人群果然已經散了,只有一名坐在輪椅上的少年,還在伸長脖子拚命往這邊看,激動之情溢於言表。

梁戍評價:「看著像個傻子。」

柳弦安幫著說話:「其實也還可以。」

常小秋故意讓常霄漢將輪椅推得很慢,瞅了個機會將柳弦安叫過來,眼巴巴問:「方才王爺看了我一眼,后又說了什麼?」

柳弦安看著他殷殷的眼神,簡略回答:「說你其實也還可以。」

不算撒謊。

方才王爺確實看了你一眼。

而我也確實說了,其實也還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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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風有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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