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玉牌,銅牌,鐵牌 4

二. 玉牌,銅牌,鐵牌 4

賀蘭明見鬍鬚男走的遠了,便從懷中拿出從楠語那裡順來的火摺子點燃。她方才觀察過洞中面孔,都是芙蓉齋里的那群男孩兒。

而方奕和劉小虎借著方才鬍鬚男火把上的光,見到賀蘭明時早已是興奮不已,此時見鬍鬚男離開,忙上前道:「賀蘭明,怎麼是你。」

賀蘭明見到熟識的小夥伴,自是心中帶上些許久違的踏實,可是火摺子眼看就要熄滅,她便想著找一點什麼東西點著延續這抹難得的亮光,卻聽不遠處石壁邊傳來一個男孩兒的聲音,「快滅了,這裡不讓點燈。若是讓大鬍子發現了,定然會吃苦頭!」那聲音帶著孩童的稚嫩又帶著些許的沙啞。

三人尋聲望去,只見角落裡席地坐著一個十幾歲的男孩兒,身形消瘦衣衫襤褸,頭髮髒亂的披在肩上遮擋了一半的面容,露出來的手背和腿上全是鞭痕和淤青。賀蘭明聞言忙將火摺子熄滅。

男孩兒吃力的挪動了一下身體,發出抽疼的聲音,賀蘭明忙道:「別亂動,你身上有傷,我幫你看看。」

「不用你假好心!」男孩兒忽然怒吼道。

劉小虎聽罷不由來氣,「好心當作驢肝肺,明兒,別理會他。也不知是哪裡來的叫花子,都傷成這個樣了還嘴硬,先前都沒人搭理他。」

那人冷笑,「是啊,別理我,我身上可是有臭蟲跳蚤的,像我這種叫花子只配讓你們這些人踩在腳下。」

賀蘭明知對方是故意說但心中依舊不快,道:「就算別人看不起你,你也不能這樣輕賤自己。」一旁另一個男孩兒道:「差不多得了,人家明顯是說反話給你們聽,誰是臭蟲跳蚤還不一定呢。」

劉小虎聽罷氣急道:「哪個說的,有本事站出來!到爺爺面前來說!」

黑暗中那人呵呵冷笑「有本事來找我,找到了我就認。」

劉小虎聽見便要出手,奈何方奕一把攔住道:「別鬧了,明兒不見了,方才還在我身邊的。」

劉小虎此時才發覺他們吵鬧時,身邊的賀蘭明不知何時已然不見,卻在不遠處聽到她的聲音傳來,似乎在對著某人道:「你叫什麼名字,從哪裡來的?」語氣到似姐姐關心弟弟一般溫柔。

方奕拉了拉劉小虎向著賀蘭明的方向摸索。賀蘭明卻早已來到那個男孩兒的身邊,蹲下身摸索著對方的位置。

黑暗中她觸碰到了一隻冰冷的手,兩手觸碰的瞬間男孩兒下意識想要抽離,可賀蘭明卻已率先握緊了他的手,「你的手很冰,你確定自己沒事嗎?」

雖是夏天可這洞腹之中依舊陰冷潮濕,她進來時都是一陣發抖,更遑論對方還受了傷。

於是她摸索著將自己身上的坎肩披在對方身上,那是邱林帶她去南滇時給她置換的南滇女孩兒的行頭,還算乾淨,「這樣能暖和一點,你很早以前就來這裡了嗎?你叫什麼名字啊?」

坎肩雖薄卻還是隔絕了一部分的陰寒之氣,可他還是彆扭的想要掙脫她再次握緊的手,卻不想她的力氣卻不遜於男孩兒,他竟是怎麼都掙不開,只好聽話的答道:「我也不知道我叫什麼,有人叫我叫花子也有人喊我臭要飯的。」

賀蘭明聽罷,坐在他身旁道:「難道你們同伴之間也稱彼此叫花子?」

男孩兒像是想起什麼往事,沮喪道:「同伴之間都叫我老三。」

賀蘭明「哦」了一聲表示明白,又道:「他們也在這裡嗎?」

男孩兒想起同伴的遭遇,不耐煩起來道:「你還問個沒完了,別以為給我件衣服就可以讓我對你感恩戴德。」

賀蘭明將手收回來,道:「我以為你肯跟我說話就是把我當朋友。」

老三聽罷心中後悔,對方不過是個小姑娘,他這樣做會不會顯得過於刻薄,正想著如何緩解尷尬時,只聽方奕道:「明兒,你還好嗎?」

賀蘭明忙出聲道:「我還好。」

方奕靠著牆壁摸索著坐在賀蘭明身邊,小聲道:「我今日清晨回到芙蓉齋,小虎說你半夜被邱買辦帶走了,我以為他帶你去了什麼好地方,沒想到竟然送你來這裡。」

賀蘭明想起昨夜遭遇不由蹙眉,心跳也跟著快了起來,卻又不想過多的闡述,便道:「他似乎想讓我做他的徒弟。昨夜逼著我做了選擇,之後楠語就送我來這裡的。」

此時老三忽然插話道:「他是不是給了你三塊令牌讓你選?」

賀蘭明一怔,忙道:「你也是嗎?」

老三點點頭道:「看來我們兩個都選了鐵牌。」

此時方奕和劉小虎忙問道:「什麼令牌?」

賀蘭明想了想,這些孩子應該並不知道邱林究竟是怎樣一個人,與其讓他們不明不白的呆在這裡,倒不如挑明一切好讓彼此都有個心裡準備,於是道:「有些事情我還是想跟你們說清楚,邱林他帶著我殺了很多人,還去了南滇國的玄空門……」

賀蘭明簡要的說清了遇到邱林后所遭遇的一切,當她說到昨夜之事時想了許久措辭,最終只是說邱林當著自己的面殺了那三名男子,卻絕口未提那些女孩兒的遭遇。

聽到這裡所有的孩子都沉默下來,大家從未想過原來邱林,楠語,陳媽,甚至從未見過的春蟬,居然都是殺人不眨眼的人。

許久,老三率先開口道:「你是說,邱林帶著你殺了玄空門所有的人包括門主?」

賀蘭明點頭道:「沒錯。」

老三忽然笑了起來,道:「殺得好!」

賀蘭明驚異,卻聽老三繼續道:「南滇國玄空門,為禍一方早已是人盡皆知的事情,他們仗著自己武藝超群,勢力廣,從來不將周圍的老百姓放在眼裡,奸淫擄掠無惡不作,尤其是他們的門主刀九鳳,阿諛奉承作惡多端,手中的人命沒有一百也有九十九,這種人就該殺!」

賀蘭明看不清黑暗中老三的模樣,但也能想到他的臉上此刻一定掛著解氣的笑容。

「即是如此,南滇國的皇帝為何不派兵鎮壓,卻任由他們踐踏百姓?」方奕問道。

老三繼續道:「玄空門每年都給南滇國皇室繳納成倍的稅款貢品,更有地方官員保護,朝廷自然不會放棄這一筆可觀的費用了,反正民脂民膏他們也沒少拿。」

賀蘭明見老三如此熟悉南滇國的情景,不由問道:「你怎麼知道這麼多有關南滇國的事情,你是南滇人嗎?」

老三一時語滯,隨後道:「我也不知道我是哪裡人,一段時間在這裡要飯,另一段時間又在那裡,南滇和大啟我都要過飯,自然是知道些其中事迹。」

賀蘭明想了想,故意道:「所以你也知道他們究竟要我們做什麼了?」

老三沉默了一會兒故意道:「你說的不錯,可我也不想告訴你們,除非你們求我。」

方奕和劉小虎氣急說了句,「不說就不說,早晚能知道」便不再理會老三,轉而找地方睡覺去了,而賀蘭明則乖乖坐在老三身邊,用極小的聲音試探道:「你想不想逃走?」

老三驟然被賀蘭明說中了心事,原本晦暗的目光和虛弱的身體頓時來了精神,道:「你也想逃出去?」

賀蘭明點頭道:「三哥,我不想成為邱林那樣的人,更不想做他的徒弟去殺人。」

一聲「三哥」讓老三的心頓時軟了下來,暖糯而又稚嫩的聲線夾雜著掩飾不住的擔憂和慌張,讓他原本防備的心刺漸漸收了起來,隨後像是記起來什麼,放軟了聲線道:「我來這裡很久從來沒有見過女孩子,邱林既然讓你來這裡,又怎會輕易的讓你離開?而且這裡除了那個大鬍子,還有好幾個帶著面具的男子,武功很高,想要逃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賀蘭明道:「你逃過?」

老三低下了頭,落寞道:「我想去找我娘。」

賀蘭明不禁又緊緊攥住了老三的手,小聲道:「人多力量大,不如我們再試一次?」

賀蘭明深入骨髓的品德教育決不允許她成為一個劊子手,更不允許她成為陌生人手中那把利刃去砍向無辜的人。社會的運行該以法製為框架下的各司其職,而不是動輒以殺戮來解決所有問題,這才是她認同的概念。

她已見識過邱林出手的狠辣歹毒,可她自己卻無法接受這樣極端的轉變。邱林所指向的未來命運,只會比現在她所遭遇的更加血腥。她害怕她不得不拿起刀劍,以殺人為職業,更害怕在這樣暗無天日的環境中失去生命本該有的光彩。

她要有尊嚴的活著,可這個前提是,自由。

「算我一個。」只聽老三另一邊傳來一個男孩兒的聲音。對方不知聽了多久,此時才出聲,嚇了老三和賀蘭明一跳,他的聲音不大不小,卻也吵醒了賀蘭明身邊剛睡下的方奕和劉小虎。

那個男孩兒小聲道:「我也不想待在這裡,既然要逃人多力量大,算我一個。」

方奕和劉小虎此時也圍了過來,方奕壓低聲音問道:「逃?這裡是山洞腹地,我們怎麼逃?」

劉小虎卻指著自己面前的空氣罵道:「奶奶的,臭小子,方才是不是你調笑我們的?」

男孩兒道:「是又如何,早看你倆不順眼了,在芙蓉齋的時候就稱王稱霸,還真當自己是公子哥兒啊。」

劉小虎聽罷似是想起什麼繼續罵道:「好小子,原來是你啊李子豪,看老子出去了不打死你個兔崽子!」

李子豪道:「像你這麼笨的,出的去再說。」

怎料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竟是又罵了起來,言語污穢不堪。

方奕勸阻無效,李子豪嘴裡不乾不淨竟是連帶著方奕一起罵。

賀蘭明乞討時潑婦罵街見的多了,像今日這般男孩兒吵架的她卻是從未見過,不禁來氣道:「別吵了,有種打一架分出個高低!」

劉小虎聽罷,有些吃驚也有些委屈道:「賀蘭明,你究竟幫誰啊?」

賀蘭明氣道:「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思在這裡吵架,你們當自己是什麼,隔壁村口的潑婦嗎?」

三人住口一時尷尬無比,方奕率先道了句,「明兒,對不起。」

劉小虎緊跟著也道了歉,李子豪那邊也哼唧了一聲也算是認了錯。賀蘭明見三人偃旗息鼓便小聲繼續道:「三哥,你在這裡最久,地形你比我們清楚,計劃你來安排可好?」

老三點頭,道:「好,不過我現在身上有傷,短期內行動不便,你們能等我幾日嗎?」

方奕道:「那有什麼不可以,只要大家一起逃出去,多等幾日也無妨。」

於是,這一夜五個孩子達成了共識,等老三養好傷就找機會逃出去。

希望便如星火草原上的一股勁風,讓每個人心裡嚮往自由的火苗越燒越旺。亦如平靜波濤之下的暗流涌動,讓每個人連睡夢中都能升出一股衝破枷鎖的慾望。

那時的賀蘭明滿心滿眼都是嚮往外面世界的自由,卻忽略了因此所要付出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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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盡夜歌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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