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龍谷山 2
戰楓驚異回身望去,只見夜君澤手持長劍立於他身後遠處的樹叢中,朗聲道:「宣陽王夜君澤在此!」
戰楓氣急,再不管賀蘭明死活提劍就向著夜君澤衝去,怎料夜君澤身後叢林中忽然湧現出無數火把,以及眾人的高呼,呼聲一浪接一浪似是有上萬人之多。河邊黑衣人望此情形不由得都看向了戰楓。
戰楓看著夜君澤篤定的表情,思索片刻道:「虛張聲勢罷了,殺!」
眾人一聽緊接著便又開始了新一輪的搏殺。
夜君澤沒想到對方並未上當,心生一計,吩咐寒川和幾名手下牽絆住戰楓,而自己則沖向了河邊,扶起了賀蘭明。
此刻賀蘭明捂著右眼不知情形如何,夜君澤見她這般,以為是戰楓刺中了賀蘭明的眼睛,不由心中怨恨自己來遲一步,糾結便道:「他居然刺了你的右眼!那一箭終究是遲了一步,明兒我定會為你報這一劍之仇!」
賀蘭明身上痛感傳來加之周圍嘈雜,並未聽清楚夜君澤所言,只是不停的道:「戰楓武功極高,咱們不是對手,先撤!」
夜君澤聞言一愣,轉身看著已經將戰楓引入自己圈套的寒川,道:「放火!」
隨著命令一出,原本在樹叢中的幾名府兵迅速將手中火把扔向了戰楓和他的同伴四周,只聽「轟」的一聲,火把落地卻瞬間爆開,燃燒成一大片火海,阻擋了戰楓繼續的殺戮,也替夜君澤等人贏得了時間。
可就在他扶起她時,忽覺自己右肩頭後方一陣刺痛,也不知哪裡射來的一尾羽箭已然刺進了自己的右後肩。
他皺著眉頭忍著劇痛轉身,抬眼看著遠處舉著彎弓一副瞧好戲的盯著自己的戰楓,冷冷道:「寒川,撤!」
賀蘭明瞪大左眼著他脊背上的劍,心中擔憂,驚呼道:「阿澤!」
夜君澤卻依舊扶著她不肯鬆手,道:「快撤!」
夜色微沉,就連星辰也失去了几絲璀璨。山谷中靜謐異常,讓每個手握兵器的士兵都能由心底而生一股緊張與亢奮。叢林中微風陣陣,吹來的皆是蝕骨的寒意。原本已是春旦,他們卻感受不到一絲新年的喜氣。
洞穴中,夜君澤率先扶著賀蘭明坐下,借著手中火摺子查看她的傷勢。這時他才瞧見,賀蘭明的左臂和左側腰上衣服烏黑了一片。他不禁焦急的望向賀蘭明的臉,只見她右眼皮已經腫了起來完全看不到她的眼球是什麼情形,但卻不是劍傷。
他不顧自己肩頭一陣一陣傳來的疼痛和還未拔出的箭羽,忙道:「你把濕衣服脫了,我先幫你處理身上的傷口。」
賀蘭明搖頭,抬手握緊作勢就要替自己脫衣的夜君澤的手腕,道:「都是些皮外傷,我自己處理就好。你先讓寒川處理你的箭傷,看看箭頭是否有毒。」
一旁寒川也焦急的蹲下身,看著夜君澤道:「是啊,爺,我先給你處理傷口。」
夜君澤卻望向賀蘭明目光堅定,她不禁從懷裡掏出一瓶止血藥,自己先吃了兩粒,又遞給寒川道:「這是龍威鏢局特質的止血藥,你給王爺吃兩粒,再拔箭。」
寒川忙接過藥瓶倒出兩粒送入夜君澤的口中。夜君澤服下藥丸,卻又看向賀蘭明,此時此刻他們只能藉助火摺子散發的微弱光線觀察對方情形。
賀蘭明右眼此刻只能看到模糊的光亮,她努力想要睜大眼睛但只覺得眼皮沉重一用力就痛得厲害,連眼淚都收不住撲簌簌的落下來。
許久幾人都不再說話,夜君澤卻默默的伸手握緊了賀蘭明的右手,無聲的望著她,等待著止血藥發揮作用后再進行下一步。他的目光深邃明亮,似是有綿延的星河,山河百川藏於眸間,唯有望著她時才可看到一星半點。賀蘭明將手收緊,握緊夜君澤的手感受他手心傳來的溫度,道:「我自己換藥就好,等天亮了,我們想辦法出龍谷山。」
夜君澤挑眉看著賀蘭明,指了指她的右眼道:「你確定你一隻眼也能看得見嗎?」
賀蘭明無奈道:「男女有別。」
夜君澤道:「這個時候賀蘭將軍是不是有些太過迂腐了!」
賀蘭明本想再拒絕,可此時的自己也沒有多餘的力氣可以頂撞夜君澤,便嘆了口氣道:「隨你。」
寒川聞言,忙道:「爺,你忍著點拔箭了。」
夜君澤默默點了點頭,寒川便撕開了夜君澤右肩的衣物,露出一片雪白肌膚,賀蘭明見寒川面露猶豫,忙提醒道:「寒川,別猶豫一口氣拔出來,否則王爺受的罪更多。」
寒川一聽,還未等夜君澤發話,抬手一拔便將箭頭拔了出來。夜君澤吃痛,低吼一聲捏緊了賀蘭明的手,頭上更是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渾身顫抖不已。自那次中毒之後,他還從未受過如此嚴重的傷,沒想到僅僅一枚羽箭便可讓他痛到這個地步,可對面的人兒呢,她經歷過天牢酷刑之後,卻依舊能神色如常,看來她比他要堅強的多。
寒川拿著箭頭忙放在火光下看了看,還好只是普通的箭頭,火鍋之上看起來並無異樣,他這才放心抬手就脫了夜君澤的上衣替他上藥。
寒川動作太快夜君澤還未反應過來,只覺得自己後背一涼,低頭瞧了一眼自己寸衣全無的胸膛,閉著眼怒道:「寒川,你就不能打聲招呼!」
寒川一邊道歉一邊焦急的抬手用衣袖擦了一把自己額頭上的汗,繼續手中的動作道:「爺,您忍忍我這裡馬上好了。」
賀蘭明看著夜君澤光潔的胸膛,本以為他脫了衣服該是骨瘦如柴肋骨分明,沒想到胸膛與腹部竟還有若隱若現著肌肉紋理,看來他私下裡一直持續著武功和體能上的訓練,想到這她不禁笑了兩聲,牽引著腰間的傷口也是痛了起來,不由又皺起了眉頭鬆開夜君澤的手捂住腰間的傷口再說不出話來。
夜君澤見她如此,忙催促寒川道:「寒川,你快點,明兒支撐不了多久!」
寒川一聽手底下速度又快了幾分,下手力道更是把持不住幾次牽扯夜君澤傷口,反倒讓已經不流血的傷口上又溢出几絲鮮血,暈染了包紮的紗布。
賀蘭明看著寒川替夜君澤包紮傷口,她只覺得自己已然昏昏欲睡,靠在石壁上的脊背越來越沉沒了力道,她不明白自己曾經受過更嚴重的傷時體力也沒有消耗的這麼快過,怎麼不過兩處皮外傷她便已覺得有點體力不支的厲害。夜君澤見她向一邊滑了下去,不顧寒川還在包紮的動作,上前一步扶住向下滑落的賀蘭明道:「明兒不能睡!」
隨後便又吼著寒川道:「我這裡沒事了,你先出去!」
寒川看了看賀蘭明,擔憂的沖著夜君澤道:「爺,你的傷口還在滲血!」
「出去!」
寒川見夜君澤如此,只能無奈退出山洞,守在洞外免得有士兵冒冒失失闖入。
夜君澤將火摺子遞給賀蘭明還能活動的右手,道:「你拿穩了,我給你清理傷口上藥。」
賀蘭明點點頭接過火摺子替夜君澤照亮自己的腰腹部。
夜君澤見她虛弱至此,忙抬手準備脫去她身上厚重的盔甲,抬手的一瞬間帶動右肩的傷口傳來一陣劇痛,他咬了咬牙將傳來的痛感忍下去,迅速脫去了賀蘭明的盔甲,解開了她深藍色的棉衣。
夜君澤看著賀蘭明白色的褻衣左邊已然被染成了一大片鮮紅,好在方才她已經吃了止血的藥物,此刻左腰傷口處再無滲血的跡象。他便掀開腰間衣襟,將寒川留的藥物塗抹在傷口處,卻見她左腹肚臍上兩寸之處赫然有個巴掌大的燙傷。傷疤的一小部分被她的裹胸遮擋看不完全。可那皮肉上的凹凸卻已是讓他觸目驚心。
他抬頭看了看面容慘白的賀蘭明,隨後又低下頭繼續處理傷口,她究竟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受了多少傷?為何連這般私密的地方都會有如此可怖的傷痕?夜君澤本想問一句,可話到嘴邊卻怎麼都問不出口,原本應該旖旎的場景,如今確是分外的壓抑。
她的腰很細,若是普通女子只怕用盈盈一握形容在合適不過,只是現在夜君澤看著她纖細的腰圍,只覺得心頭泛起難以克制的酸楚。
待他處理好腰間傷口時,賀蘭明已經拿不住火摺子昏睡了過去。好在腰間和肩頭都是皮外傷,處理過包紮好便沒什麼大礙。
他見她睡得沉穩,便輕輕替她將衣服穿好,更將她摟在自己懷中保暖。賀蘭明此時輕微有了些意識,推拒道:「你讓我靠在石壁上便是,你自己也受了傷。」
夜君澤卻不肯鬆手,反而將她抱得更緊道:「石壁那麼涼,你受著傷不能受寒。」
賀蘭明靠在夜君澤的懷中,他的褻衣半敞露出些許胸口的皮膚,寬大的棉衣披在他的後背上,阻擋了陣陣寒氣。她的耳朵不偏不倚剛好貼在上面,沉穩有力的心跳聲帶著平穩的律動傳入她的耳中,他身上若有似無的無名香薰,此刻聞來卻讓她踏實了不少。她不由自主伸手環住了他的腰,讓自己靠的更舒服,卻不敢再多想一分。
「找到你,我便對得起曹帥了。」賀蘭明小聲道。
夜君澤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你不用對得起誰。明兒,從今以後你只要對得起你自己便好。」
賀蘭明嘴角露出一絲欣慰笑容,道:「阿澤,我好累,讓我再睡一會兒吧,一會兒就好。」
夜君澤輕聲道:「好,你睡吧,剩下的交給我便是,但是你得先告訴我,你的眼睛痛不痛?」
賀蘭明努力睜了睜眼,搖頭道:「不痛,已經沒感覺了。」
夜君澤嘆了口氣,看著她右眼上腫起來的亮泡,哄著她道:「無妨,你先睡。」他不由又緊了緊懷中的賀蘭明將她的棉衣裹緊,望著山洞口透出微微晨光,也不知是在自言自語還是沖著賀蘭明道:「今日之恨,我必一筆一筆討回來!」
洞外,雲層散去,昏暗的星辰瞬間便又有了活力,高懸於深藍色的天空中閃爍耀眼。夜君澤蹙眉望著洞外天空。
懷中人兒呼吸漸沉,到讓他方才煩躁的心情稍稍落定。他怎麼也沒有想到來龍谷山支援的會是她,可當他在河畔邊看到她時,他卻又是如此的興奮和激動。他心底不是也盼望著來的就是她嗎,不是也期待著與她並肩而立,閱盡天下。
可他們不該是在這裡,不該是以這種狼狽的方式,東躲西藏被人追殺。
賀蘭明既然能來,說明龍谷山外大啟朝堂局勢已變,看此情形他如今不能再回鄞州,夜君清一定早已做好了殺他準備,若是回去便等於是自投羅網。他如今早已對所謂的兄弟之情沒有了絲毫的憧憬和期待,而自己老謀深算的父親也不可能真的坐以待斃,等著夜君清奪了他的皇位,更何況還有躲在暗處伺機而動的夜君洺。所以這個局,看似緊張,其實重點早已不是鄞州朝堂,而是邊關,是雲川。
他入龍谷山時,最後收到的消息是雲川淪陷,曹文遠和恆覺帶兵支援。如今看來,倒不如先去雲川,穩定時局。驅逐西羅后,再另行計劃。況且……他俯首看著懷中的人兒,軍權在握時,何人敢再叫囂,還敢傷他?借著西境戰亂,徹底拿下西境軍權,讓自己在軍功上再添一筆才是關鍵所在。只怕屆時,也無人再敢質疑他的能力。
想及此處,夜君澤不由長吁一口氣。他曾經從未想過有朝一日,他也對皇權有了慾望,對人性有了防備。可如今,他卻必須步步為營才能保護自己守護她,守護這得來不易的太平,實現自己遠大的目標,不再被人掣肘。
他終究不再是曾經那個天真爛漫的少年,不再是那個有人保護有人疼愛的皇子,想起那些過往他不禁閉上眼在心中道:明兒,我一定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