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龍谷山 3
賀蘭明並沒有睡的很沉,不過是因為與夜君澤匯合鬆了一口氣,存著點私心想賴在他里稍作了休息。待到寒川悄悄進洞問詢夜君澤接下來的行動時,她已然蘇醒過來。
她痴痴的望著抱著自己的夜君澤,他下頜線越發分明,骨骼凸顯,高挺的鼻樑猶如一道山峰立於五官中央,她竟是怎麼看都覺得自己的眼光實在是沒得挑。她多希望時間永遠都能停留在這一刻,他的懷抱如此的溫暖,她可以徜徉在他的懷中,不用擔心下一秒就會有人來殺他們。
夜君澤小聲道:「你將隊伍集結在一起,我稍後就出來。」,寒川看了看懷中睜大雙眼目光瀲灧痴望著夜君澤的賀蘭明,心中只覺得這個賀蘭明像個粘豆包,怎麼都甩不掉。可沒辦法自己主子喜歡,所以他便默默點頭出了山洞。
夜君澤見寒川走遠了,忙低頭查探懷中賀蘭明的情形,只見她正痴痴的盯著自己,左眼格外的亮。他很久都沒有注視過她的雙眸,曾經每一次盯著她,總是在她的目光中看到几絲疏離,或是她迅速就會將目光投向其他的地方。久而久之他便有些膽怯,那樣的目光不是他想要的。
他承認曾經有那麼一瞬間,他希望可以吸引她的目光,讓她再也無法從他身邊離開,所以臨行前他才會試探的靠近。可也僅僅是一瞬間罷了,那一日後他已然明白,他已利用了她對自己的情意,讓她心甘情願留在了軍營,如今他再做不出那樣卑劣的行徑,因為那張網似乎困住的不僅僅是她還有自己。
他緩緩抬手撫摸著她的臉頰,她的右眼皮依舊腫脹不堪,「你這會兒覺得如何,若是可以我們想辦法退出龍谷山,鄞州那裡先不去了,我另有安排。」
賀蘭明疑惑,掙扎著起身,望著夜君澤道:「我沒事,你的傷如何了?」
夜君澤微微笑著搖了搖頭鬼使身材的說了一句「見著你就不痛了。」
賀蘭明明顯一愣,她沒想到這種情景下夜君澤居然還能說出調情的話,她不禁莞爾一笑,生怕自己的思緒也跟著他飄遠,於是忙坐起身道:「你為何不去鄞州,我來時,夜君清已經率軍囚禁了陛下,他想要以此逼迫陛下還他皇子的身份,賜他九珠親王的稱號,逼陛下寫下傳位詔書。」
夜君澤冷笑一聲,「大哥未免想的太多了些,別說是我,就是四哥和五哥都不可能讓他這般囂張。如今我手中只剩下西境,所以要儘快平定戰亂,才能有把握回鄞州,否則皇權與我而言不過一句空話。」
賀蘭明抿了抿唇,看著夜君澤略顯疲憊卻透露著堅毅的雙眸,道:「你可知此次刺殺你的是誰?」
夜君澤點了點頭,卻又搖頭道:「不是鄞州,就是南境,如今除了我的三位好哥哥,誰還會對我起殺心,暗地裡窺探我的隱私?」
賀蘭明猶疑了一下,終是坦白了一些原本早該告訴夜君澤的話,「我與那帶頭之人交手時,他說漏了嘴,是楚王夜君洺手底下的戰楓。」
夜君澤看著賀蘭明似是不信,眼中劃過一絲詫異,「戰楓?我從未聽過四哥手底下還有這號人物。」
賀蘭明不由嘆了口氣,「其實,很久以前我便一直在探聽有關楚王的消息。」
「你探聽到了什麼?」夜君澤此刻也起了好奇之心。
賀蘭明低頭掩藏眼中情緒心頭糾結,小心翼翼道:「其實他與方奕之間有種很奇怪的關係,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懂,兩個男人之間異於友情的情感。那時我在方府便察覺出了一些端倪,只是當初不好問詢。他們雖然很少見面,但只要提起楚王,方奕的目光總會顯得更加溫柔,有時又會顯露出几絲哀怨。」
此言一出,夜君澤雙眸盯著賀蘭明,露出一抹驚異,蹙眉道:「方奕平日里對誰都禮遇有加,真沒看出來他們之間還會有這樣不為人知的關係。你這樣一說,我倒是想起方奕當日自刎殿前時,四哥表情出奇的冷靜,都不像平日里他的做派,如今想來他是不想讓我們看出他與方奕有關,想要撇清干係而故意為之。」
夜君澤頓了頓,心中回想了一番當日情形,道:「如果方奕的死是為了保住我四哥,那麼我二哥和母親的死呢,究竟是方奕自己的意願,還是四哥授意?還是……他們共同商議的結果?」
賀蘭明不敢點頭更不敢搖頭,只能試探的問道:「阿澤,這位楚王殿下你可了解?」
夜君澤神色複雜,目光閃爍的看著賀蘭明,手卻不由自主握緊賀蘭明的手,心頭浮上更多的困惑,道:「我這位四哥可真是跟平常人不太一樣。」
夜君澤坐起身將寒川拿來的自己的兩件乾淨衣物遞給賀蘭明,道:「四哥的生母是冷宮裡的一位神志失常的宮人。我幼時聽母妃說起,那位婦人生的極美,當年也不知如何入的宮,一次瘋症發作后內侍監總管便將她與其他不受寵的妃子打發到了長興宮裡做些洒掃的活計,也就是現在的冷宮。後來冷宮裡妃子死了,那座宮裡漸漸就剩下她一人,據說瘋病也沒再發作過。那年春宴,父皇貪杯多喝了些,誤打誤撞入了長興宮寵幸了她。也因為那次行為不當,父皇被皇祖父責罰的很重。也是那一次,那婦人有了四哥,皇祖父知曉后本命人送去了墮胎藥,卻被她扔了,後來我偷聽到祖父與父皇的對話才知,那名婦人是韓爍也就是當年鎮北侯的遠房堂妹,是韓爍故意安排入宮毀我父皇前程的棋子。也不知後來如何,總之四哥出生后不久那婦人便失足掉下了長興宮外的太液池溺亡,而四哥便一直長在冷宮裡由一群冷宮太監撫養。直到父皇登基,念在自己骨肉的份上將他送給了同為韓家出生的宸太妃撫養。」
說到這裡,賀蘭明不由問道:「也就是說夜君洺其實身體里也有韓氏的血脈?」
夜君澤點了點頭,看著換了衣裳形容整齊不少的賀蘭明,隨後又整理起自己的衣襟,道:「四哥知道自己的出生是韓爍一手造成,所以他恨韓家入骨,當年滅韓氏時父皇還專門點了他做我二哥的副手。可是那一次事情之後,四哥沉寂了好久,再出現時他就是如今這個樣子,見著誰都懨懨的似是提不起精神,但做起事來卻狠辣不留餘地說話也陰陽怪氣的,就連我父皇和我幾位兄長也不喜他。」
賀蘭明不禁思索,夜君澤所了解的夜君洺,與自己在楠語處了解到的無異。夜君洺出身不好又流著韓家血脈,那麼也可以理解為何夜琮會將夜君洺交給同樣出身韓府的宸太妃撫養。也就能理解他為何會籠絡那些走投無路的韓府舊仆和朝陽軍舊部。原來,夜君洺不過利用當年的夜君凝之手殺了韓爍報了自己的仇,隨後便又學著韓爍的方式豢養自己的殺手。
她不由冷笑一聲,道:「夜君洺如今所作所為與當年的韓爍又有什麼不同,不過是換湯不換藥,為了自己罷了。」
夜君澤嘆了口氣,點頭道:「韓家那件事,牽連人數眾多,餘震不斷,就連我母親也……明兒,如果真是四哥聯合方奕害死我母親還有我二哥,我一定不會饒過他!」
賀蘭明不敢抬頭看夜君澤的眼神,她怕她一不小心便抖露了實情,西河驛那一役她和恆覺都是參與者,若是夜君澤知道,她實在無法想象他的絕望。更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和那顆早已為他而淪陷的心。
現在終究是時候未到。
夜君澤望著低頭整理腰帶的賀蘭明,她既然能察覺方奕與夜君洺之間的苟且,那麼是不是代表她知道更多有關方奕和夜君洺勾結的內幕。如果是這樣,那麼是不是真的如他曾經所懷疑的那般,她,賀蘭明,其實就是影宗的一員,參與了更多影宗的行動。
照此推斷,方奕死後,影宗只怕效力的便是夜君洺,替他做著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想到這裡,他心下一片寒涼,如果真如自己猜測的那般,賀蘭明如今所言又有幾分可信,她會不會才是那個被夜君洺安插在自己身邊的暗樁。所謂父皇密令,殺夜君洺,不過是她掩人耳目的把戲?
可看著她滿身的傷痕,想著清湖邊她不顧生死將他護在身下,想起草原夜晚她溫柔的眼眸,想著氈房裡她身體散發的氣息,還有他們經歷的一切,他慌忙收起了自己的猜忌。不會的,就算她另有目的,她也不會是夜君洺派來的暗樁,一個人的情意做不了假,否則她便早已得逞。
賀蘭明系好腰帶,卻不聞夜君澤的聲響,於是抬起頭望著他,只見他目光如炬,似有一團火在他心頭燃燒。她不禁歉然開口,道:「對不起,我來遲了。」
話音落,夜君澤突然卻將她攬入懷中,心下慌亂,柔聲道:「明兒,永遠不要再對我說對不起。」是啊,永遠,他更怕這個所謂的永遠不過是一瞬間,不過是他的幻想。可就算是幻想,他此刻也不願聽到她說的這句「對不起。」
這一刻,夜君澤無比的害怕,甚至不敢再去探究所謂的真相。
賀蘭明心頭微微一愣,以為夜君澤是這幾日在山中受了驚,忙抬手輕拍他的左背安撫道:「好,我不說了。」
隨後夜君澤才緩緩放開她,只見她嘴角帶著幾分蒼白的微笑,問他道:「咱們還是儘早動身,免得戰楓再追上來。」
夜君澤聞言,默默點了點頭,握緊了她的手。
他不可以,也不能在這個時候追究那麼多自我懷疑的東西,如今先破眼前的困局才是關鍵。他要做的是時刻保持一個帝王該有的理智,縱橫捭闔,隱忍克制。
情之一字如今對他來說,已然不是最重要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