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高漸離一步步走到大廳中央，水寒在他手中發出低低的錚鳴，周身縈繞著一片寒霜。

白鳳雙手負在身後，神色平靜無波，目光淡淡地落在高漸離身上。他眼中像是開戰前蟄伏的隱忍，又像是琢磨不透的一片霧色，兩人的對峙一反劍拔弩張的尖銳，反倒平和地有些反常。

「我不和赤手空拳的人對戰，」高漸離沉聲道，「拿出你的武器來。」

「我不需要武器，你儘管施展你的劍法。」白鳳的聲音慵慵懶懶，彷彿不過是在應對一場沒有懸念的挑釁，「畢竟你的劍，也不一定快的過我。」

他絲毫沒有緊張，甚至還能不以為意地輕笑一聲，相比之下，倒顯得高漸離太過拘束了。墨家眾人皆知道白鳳位列流沙四天王，能從韓國走到這裡，自然不是等閑之輩，可高漸離也是當世高手，不折不扣的墨家首領——白鳳這般輕鬆，便令一些墨家弟子不由得懷疑他是否已是勝券在握，這關鍵的第三局，是不是會走向最壞的結果。

「夫子，你怎麼看？」墨核之中，項梁低聲問向范增。此前雪女對戰赤練輸了一場，便顯得高漸離這一局尤為重要，一旦輸了······只怕後果不堪設想。

「不好說，白鳳在流沙中與人正面對戰不多，但若是能將暗殺刺探做到極致，此人反倒更加危險。」范增眉頭緊皺，沉聲道，「墨家機關城如此隱蔽，秦王遍尋數年而不得，卻被白鳳輕易找到。那天若非關閉入口及時，便險些被他闖了進來，在我看來，白鳳與墨家對戰最少，卻是最危險的。」

還有半句，范增看了看一旁的班大師，沒有說出來——高漸離雖武功卓絕，但江湖人已有不少人見識過他的易水寒，對水寒劍的特質也清楚個十之八九。兵家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此時的情形，恰恰是白鳳對高漸離知根知底，而高漸離卻對白鳳知之甚少，這一局，從一開始就充滿了變數。

霎時間劍光起，薄薄一片利刃如融入了空氣中一般敏捷輕靈地向白鳳襲去，眾人的心頓時揪了起來，全神貫注地看著這一場關鍵之局拉開大幕。白鳳依然站在原地，不躲不避，閑閑看著劍刃逼近——他一動未動，連要躲閃的趨勢都沒有。

場邊已有人驚呼出聲，難道這一局這般輕易地就結束了？

而這一聲尚未消散，眾人便又看到，本該被水寒刺中的白鳳，竟憑空消失了。那一瞬，就像是發生在眨眼的須臾間，人們只覺得一晃神白鳳便消失在了原地，甚至懷疑是雙眼留下的錯覺。可再睜眼定睛一看，白鳳，的確不見了。

「太慢了，」大廳里，悠悠傳出一聲嗤笑，「高漸離，怎麼說呢，你的確出乎我的意料。」

高漸離猛然回頭，便看見白鳳正站在他的身後，那眼中不僅是輕蔑甚至還有憐憫。他面上隱忍，心中亦是大駭——白鳳果然深藏不露，其實力或許還在赤練之上。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那一瞬間。他清晰地看見水寒劍觸及了白鳳的身體，可是劍刃沒有傳來任何刺中的實感，面前的人像是一團被刺破的霧氣般驟然間消失，他甚至看不清白鳳移動的身形步法。

「你們墨家，管這種實力叫首領？」白鳳似是想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連眉眼都彎了起來。

他話中輕蔑中帶著些許侮辱，清冷如高漸離也不能容忍。話音未落，水寒劍便回身一刺，而這一次，劍鋒比上一回更加迅捷，幾乎是賭上了勝敗榮辱。眾人皆屏息，心中似乎有所期待，又似乎有所預感——

果然，觸及的剎那間，白鳳的身影消失了。

「兩人對戰，如果連身體都觸碰不到，又如何取勝呢？」話音響起在前方三尺，高漸離劍勢不減，再刺過去。可追擊而去，同樣不過是刺破一個虛幻的影子，白鳳甚至不會避開過遠，每次都在劍刃周圍。如此反覆幾次，眾人提高的心也墜落了下去，他們似乎已經可以看到結局了。

空氣一分一分地冷下去，壓迫得人無法呼吸。

赤練眉頭倏地一皺——不對，這不是壓迫感，是真的變冷了！

她看向自己的指尖，那裡已經凝結一層薄薄的霜，這時大廳中的人也紛紛發現氣溫驟降，不約而同地打了一個寒顫。同時人們心中又燃起了希望——這是易水寒的前奏，高漸離要用出他的絕技了！

水寒劍的盛名三分在鑄劍師，七分在高漸離，易水寒是真正能將水寒劍發揮到極致的劍招。當今江湖，任人聽聞易水寒的盛名都要掂量掂量，這一招，至今尚無敗績。

空氣中的水汽凝結出了無數冰晶，懸浮在半空，在劍氣催動下閃爍著眩目的光。白鳳只覺得自己彷彿被一道天羅地網所覆蓋，密密不可逃出，腹背受敵。高漸離似乎也明白白鳳擅長追蹤與逃脫，此時此刻冰晶如牢籠將白鳳囚禁其中，彷彿篤定他無處可逃。

突然，冰晶炸裂，碎小冰花凌厲刺向白鳳，鋪天蓋地，不給他絲毫的活路。在場不少人都是第一次見到易水寒發動，驚呼聲四起，臉上浮現出讚歎，而冰塊碎裂的清脆響聲不絕於耳，使人再聽不到其他聲音，只有四處亂飛的冰屑偶然劃破手臂臉頰，才使人尚有置身其中的實感。

赤練揚起鏈劍，為自己和身後的衛庄擋下迸裂的冰晶，雖不言不語，但也隱隱覺得這般情況對於白鳳來說著實不妙。

脆響漸漸止息，眾人都小心露出頭，看著大廳的情況。本來就一片狼藉的機關城大廳此時更是不堪入目，碎裂的磚石几乎是被冰晶割裂成了塵礫，冰冷的霧氣四處繚繞，朦朧中，赤練只能看見高漸離持劍站立，而再不見其他人影。

「完咯，完咯，」隱蝠悠哉悠哉的聲音傳進她的耳朵，「連個全屍都留不下了。」

「幸災樂禍嗎？」赤練斜睨他一眼，冷聲道。

「我見識過易水寒，那還是在樹林里，地勢開闊，我都險些沒有逃脫。」隱蝠呵呵一笑，「這機關城就這麼大點地方，高漸離發動易水寒，全場只能保全他自己，剩下的都會被冰晶打個粉身碎骨。你看墨家人，人家有經驗，知道躲起來，那你讓白鳳怎麼躲？輕功再高也是血肉之軀，怕是連塊骨頭都剩不下來。」

說話間，霧氣盡散，赤練惴惴向場中望去，然而入眼並沒有隱蝠說的那般血肉橫飛的情景。她定睛一看——何止沒有血肉橫飛，大廳中央，就連一絲血，一個人，都沒有。

不只是她，就連墨家眾人，乃至高漸離自己，對著空蕩蕩的大廳，都一時沒回過神來。

白鳳，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