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公主府的西別院,成了韓王宮裡諱莫如深的所在。
先是有侍女不時看到院中有白影飄蕩,不分晝夜,冷不丁地從人身邊掠過。隨後便有人聽到院中有怪鳥啼叫,凄厲嘶啞,似冤鬼夜哭。
本來不過是些宮人私下裡議論的閑言碎語,時日一長,便發展成了西別院里有冤鬼,要尋仇家索命。
仇家是誰,不言而喻。
紅蓮公主大怒,親自前往西別院查看。不曾想,那鬼竟巧巧地與公主撞到了一路上,將公主嚇得花容失色,回去后大病一場。韓王聽聞此事,派巫者在西別院中作法,驅魔除妖,大肆操辦了七天,方才止息。
那鬼究竟除去了沒有也無人知曉,宮人懼鬼神,總之是再也不敢去西別院了。
紅蓮得到這個消息,非常滿意。
偌大個別院不過一個月便荒蕪下來,花園裡野草早已佔了上風。紅蓮去時,枯枝敗葉已經小徑掩得滿滿當當。
白鳳倚在高樹的枝幹上,指尖停著一隻鳥兒,眼神晦暗。
「日子過的可還清閑?」紅蓮隨意問道。
「托公主的福,盼都盼不來一個人。」白鳳漠然回道。
「還不是為讓你安全些!」紅蓮朝他甩了個白眼,「讓別人知道你在這裡那還得了!」
白鳳不語,悄無聲息地從樹上落下來。
指尖鳥兒,早已飛走了。
「輕功倒是不錯。」紅蓮狀似輕蔑地評價一句,實際上已是摻了許多水分。白鳳方才那如羽一落著實將她驚艷了一番,即使在流沙中都很難找到輕功如此之高的人。
這話自是不能對著白鳳說出來的。
「只不過,光憑輕功,還不配留在流沙。」紅蓮高傲地說道,「誰稀罕你逃命最快?」
白鳳不語,眼神卻一滯。
鳥兒在空中盤旋幾圈,終究又落回了指尖。
小巧玲瓏的生靈眼如珍珠,喙色嫩黃,圓滾滾的身子像一顆圓潤的丸子。這是一隻幼鳥,尚未長開,還保留著最初稚氣的樣子。
漸漸的,盤旋在白鳳身邊的鳥兒多了起來。
紅蓮幾乎是一走神的功夫,別院上空已經飛滿了各種各樣的鳥,顏色各異,鳴聲也不同。這場景頗為奇異,竟有幾分當初雀閣的架勢,各種鳥兒或飛或立,連窗欞上都是滿滿一排。而白鳳站在其中,遺世獨立,默然不動。
百鳥朝鳳。紅蓮莫名地想到這個詞。
緊接著,她便有一股怒氣湧上來,「你這是幹什麼!怕姬無夜找不到你嗎!」
說著,她抽出腰間鏈劍,猛然向著空中甩出,不至於傷到鳥兒,也足以驅散一些。白鳳抬眼,手臂倏然揮出,所有鳥兒彷彿受到了冥冥之中的指令,嘩啦一聲四散飛去。
從聚到散,不過短短一刻。
紅蓮默默心驚—可不要被別人注意到這一刻才好!
轉而,便是對白鳳的怒氣,「怎麼,思念弄玉,所以也迫不及待地想跟她一起死么!」
白鳳眼神一凜,殺氣頓現。
紅蓮在氣頭上卻也沒有在意,「整個王宮都知道弄玉彈琴可召喚百鳥,當初姬無夜不就是注意到這個,進而要殺你的么?現在你來這麼一出,傻子都知道住在這裡的人和弄玉有關係,我讓你住這西別院還裝神弄鬼還有什麼用!」
換口氣,紅蓮氣憤難平,「你被姬無夜發現了,我怎麼辦!」
······
落葉無聲飄落,帶著一絲枯朽的氣息,又無聲地消弭在空氣里。
話音剛落,紅蓮便知自己失言了。
雖然事實的確是這麼個事實,然而若是說出來,卻總有一些晦暗又不可言傳的歧義。即使白鳳不過是個與她沒什麼關係的人,還是不能越過了界。
她故作鎮定地朝白鳳一瞟,少年立在原地還是沒反應,於是她又放了心—沒聽出來,不錯!
她方才便沒發覺白鳳身上迸現的殺意,此時自然也感受不到那殺意倏忽的消失。
兩人各懷心思,又不約而同地選擇忽略那句話,似乎那一刻根本不曾存在過。隱藏在時光間隙里的一瞬間溫柔,被故意地忽視在了時光里,又也許,留在心裡某個縫隙,知道它的存在,卻也永遠不會提起。
「我會的不僅僅是輕功而已。」白鳳淡然開口,「還有弄玉留給我的本事。」
紅蓮也巴不得岔開話題,「不是只有彈琴才能引來百鳥么?我也沒見你這裡有琴。」
「心弦之曲,何須那些外物,若是心靈相通,自然能聽到。」白鳳語氣淡淡,不過幾天,竟已看不出幾分當初執拗的樣子。那圓滾滾的鳥兒不多時自己又飛了回來,停在白鳳手指上不肯走,很是悠哉。
紅蓮似懂非懂,不明所以。她倒是聽韓非說過弄玉的本事很是奇異,不過也只是聽說而已,並沒有真正見過。何況弄玉是阿紫手下的人,她向來不想跟阿紫有什麼交集。
「當然,你這種凡夫俗子,不懂也不稀奇。」白鳳輕飄飄地加了一句,腳尖一點,人已經羽毛般飄上了樹枝。
「你......」紅蓮又被噎了一句,一口氣憋在胸口硬是沒出來。
那小圓鳥撲稜稜地從白鳳指上飛下來,看似笨拙實際上很靈活地飛到了紅蓮肩上。紅蓮受寵若驚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看著那小鳥又連蹦帶飛地落在手指上。
可愛若此,早就顧不上和白鳳置氣了。
終究還是個女子,白鳳默默地想。在此後無數時光中想起這別院里的半日浮生,仍然覺得這一筆平淡靜好。
人生若只如初見。
······
那隻小圓鳥,最終被紅蓮帶了回去。
紅蓮本打算給它準備個漂亮的籠子,然而想了想,還是作罷,將它放到了花園裡。不得不說白鳳的事還是給了她很大觸動,讓她知道鳥兒對自由的嚮往遠甚於華麗牢籠。
那鳥兒背上有一抹藍色,長大了一定會更好看。
「該去找庄了......」紅蓮看了看天色,披了件紗衣,便要去赴每日教授劍法的約。
公主轎輦自然是不能用的,即使她是公主誰都管不了她,不過單獨與男子見面仍然是冒天下之大不韙。每日與衛庄的見面於紅蓮而言應該是最有盼頭的事情,儘管是正常不過的教習,卻比任何事情都值得欣喜。
只要能見到他,做什麼都是好的。
在她過去十六年的人生里,從未有過一個男子,能如光風霽月一般,使世間其他男子都黯然失色。小女兒的情竇初開,便託付給了這般優秀的人。
於他那裡的平淡不過,於她而言早已自顧自地勾勒出了一生一世。
豆蔻的年紀,總是以為所有感情都會有一個美好的結局。
紅蓮步履稍急,沿著宮牆疾步而行,過往宮人紛紛行禮,卻連公主的背影都沒捕捉到。紅蓮額頭上微微沁出汗水,卻不覺得累—過了這個拐角,就是衛庄所在的別院了!
就是這個拐角—
砰!
突然間,紅蓮眼一暗,腦門一疼,伴隨的還有周圍人的一陣驚呼。
—「張三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