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宮中人都在說,大王簡直將紅蓮公主寵得沒邊了。
公主封了南宮,整個韓宮裡只有她能出入。大王問起原因,公主說,她喜歡南宮裡的一棵花樹,只有她可以進去看。
韓王竟然也就答應了。於是南宮也成了公主府的別院,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唯一例外的是韓非公子,紅蓮公主心情好的時候也會將他帶進去。
「衛庄和他師兄蓋聶必有一戰,這是鬼谷的規矩,誰都阻止不了。」韓非將一壺酒飲盡,神情慵懶,一雙桃花眼明滅生波,「阿紫的紫蘭軒里奇人異士眾多,能幫到他。」
紅蓮將鏈劍纏回腰間,額上的發被汗水盡數打濕,貼在臉上,「我知道。」
自從衛庄走後,她沒日沒夜地在南宮練劍,劍術竟也一日千里。天氣入秋,繁花凋落,在她腳下積了厚厚一層,又被鏈劍割裂,一地碎紅。
「別總是愁眉苦臉的,來,哥哥給你講個笑話!」韓非將手中酒壺一丟,直起身來,「我去燕國的時候,走到一半,沒酒喝了,正好碰上一個吃狗肉的遊俠。我就說,英雄,可否賜壺酒喝?」
韓非向對面虛空一揖,彷彿那遊俠就在對面。
「那人不肯,我就說,我給你一件寶物,你分我一壺酒,如何?」
「什麼寶物?」縱然紅蓮興緻缺缺,不過也很給面子地捧了一句。
「我說,我拿三隻玄晶箭頭跟你換!這玄晶,刀劈不開,斧剁不爛,用它做成的箭,可媲美后羿的射日箭!」韓非神采奕奕,兩眼放光,一臉的坑蒙拐騙。外人看了,哪想得到這是韓國公子,簡直比遊俠還遊俠。
「你什麼時候有了這般寶物?」紅蓮奇怪,她這個哥哥周遊列國,唯一值錢的就是那張俊俏的臉。這玄晶箭頭莫不是用臉皮換來的?
「嘁……不過是劣等琉璃琢出來的罷了,那遊俠沒見過好東西,還當真了......哈哈哈......」韓非樂得前仰後合,一臉奸計得逞的得意。
紅蓮面無表情。
「哈......哈.......哈......」韓非乾巴巴地笑了幾聲,終於在紅蓮看傻子一樣的眼神里尷尬地停了下來。
這姑娘......真不給面子啊!
南宮裡空蕩蕩的只有兩個人,此時失了聲息,顯得更加寂寥。風從前庭吹到後院,掠過層層宮門,掠過凋零枝葉,席捲了蒼涼的空氣,最終空落落不知往何處去。
「......謝謝。」許久,紅蓮還是嘆道。
韓非最是疼寵她,看她傷懷,才搜腸刮肚想出這麼個笑話來逗她。即使笑不出來,紅蓮心裡也是感動的。
韓非也默默長嘆一聲。
少年不識愁滋味,每天懵懵懂懂,日子過得倒也樂呵。可是總有一天,她會看到世間風雲變幻,會隻身闖蕩,會情竇初開。他能保護紅蓮十六年,保護不了她一輩子。
最初讓衛庄住進南宮的時候,他還開玩笑,像衛庄這麼冷淡的人怕是一輩子都討不到妻子。然而,大概是冥冥之中上天懲罰他的妄下定論,沒過多久,就賠了一個紅蓮。
她倔,一根筋,認準了就不回頭。她太熱烈,衛庄太冷漠,韓非自己也不知道最後會是什麼樣子。
興許,一見君子誤終身。
「沒事,紅蓮,你放心,衛庄遲早得回來。」韓非一拍大腿,「只要......只要哥哥我還活著,就不會讓他離開你!」
紅蓮笑笑,算是接受了他的安慰。
她不知道,韓非重情重諾,言出則必行。她不知道,韓非這一句話,伴隨了她一輩子,即使日後身死國滅,四處流亡,這句承諾都沒有作廢。她不知道,這一句話,真的就拴緊了命運,糾葛了無數當斷不斷。
韓非之後,再無韓非。
······
自打西別院里把話都說明白,白鳳基本上就沒見過紅蓮了。
應是得了公主的命令,西別院明裡暗裡的哨少了許多。聽說這也是韓非的意思,監視的人太多,反而會引起懷疑。反正鬧鬼傳聞還未平息,一般人也不會去那裡,大可以讓白鳳自由自在地享受軟禁生活。
白鳳自己也明白,他名義上是流沙成員,實際上不過是流沙的囚犯。
在他彰顯價值之前,就算是韓非都不會把他當回事,更不必說紅蓮。流沙和夜幕其實並沒有什麼不同,充其量也不過是韓非比姬無夜更道貌岸然。
於是,白鳳一次比一次明目張胆地溜出西別院,也沒有人管。整個韓宮都被他走遍—韓王處理政事的正殿,妃嬪居住的後宮,紅蓮的公主府,甚至是之前衛庄所居的南宮。偶爾,還會去相國府轉轉,看張家的小公子又被老相國提著耳朵罵不務正業。
看上去很是自由。
更多的時候,白鳳還是會在王宮最高的地方,遙望一個更遠的地方。
雀閣。
紅顏命斷,摯友慘死。這金妝玉裹披盡層層錦繡的牢籠,一如既往地夜夜笙歌。那些浸入石縫木隙間的血與淚,在華麗的燭火中燃燒殆盡,灰飛煙滅。
佳人歌姬巧笑倩兮,掩蓋了魂魄悲鳴的聲音。
將軍府離韓宮並不遠,卻似隔了兩個世界。有時白鳳也會想,為什麼無辜的人往往枉死,而姬無夜那樣作惡多端的人還可以安然度日?
莫非這世上,就沒有可以制裁他的力量?
弄玉刺殺失敗,連韓王都對姬無夜無可奈何,那麼,該用什麼制止暴虐,用什麼制止殺戮?
思緒像無主的遊魂在飄蕩,不知始終,直到肩上一陣急促的鳥鳴,才把白鳳的神兒拽了回來。白鳳回頭一看,正是之前跟著紅蓮的那隻小圓鳥。
小圓鳥已經不圓了,它長大了,有了一身漂亮的羽毛。
「你說紅蓮殺人了?還是她師傅?」白鳳眉一挑,眼裡有微微半信半疑。紅蓮嬌蠻但不暴戾,也會殺人?
小圓鳥還在嘰嘰叫著,不停地跳。
「我去幹什麼?」白鳳回答它。
鳥兒不叫了,徑自飛走。
「我說你還......」白鳳看著越來越遠的小東西,有些許的挫敗。他和紅蓮又算不上熟識,何必要去?
算了……白鳳做了個深呼吸。大不了不聲不響地去看一眼,也算是對這小圓鳥交了差。
白色身影一點,已掠過幾重深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