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崔鶯鶯密室逃脫
顧媽媽是蒲州城第一青樓百花樓的主人。
她名喚顧青桐,這是一個頂能幹的女人。
當她年方五歲時,父母雙亡,從此顛沛流離,後來流落青樓。
她本就國色天香,又有足夠的機敏。
她從底層做起,先是院子里粗使的丫頭,又是內房服侍的大丫頭,再是初出茅廬的小嫩倌。又經歷幾番激烈的青樓樓斗,成為百花樓的當家花魁。
然後輾轉了無數風風雨雨,終於在四十五歲這一年,做到了百花樓的最高領導人,管理著上上下下幾百號帥哥美女,經營著蒲州城百年老字號青樓。
如今誰人不尊稱她一聲——顧媽媽。
是誰有這麼大的膽子,膽敢點她出來迎客?
顧媽媽怒氣沖沖地準備下樓來,是誰呀?敢來鬧她的場子?
四十年來,她什麼男人沒見過?
只是沒見過張君瑞這樣的男人……
太帥了……
顧媽媽是見過帥的,但沒見過這麼帥的!
顧媽媽欣賞著張君瑞的俊臉,腳步一個踉蹌,差點從二樓高高的樓梯上滾落。
她趕忙抓住樓梯扶手,平穩了心率,裝作氣定神閑地說道:「誰呀?誰這麼大面子,讓媽媽我親自來接待啊?」
張君瑞將顧媽媽從頭到腳一打量,雖然徐娘半老,但是風韻猶存。而且這是一位有身手的,她剛才在樓梯上穩住自己身形的把式,能看出來她是個練家子。
張君瑞一拱手道:「打擾貴店的生意。在下張君瑞,我是來尋人的。」說著就把崔鶯鶯的畫像拿了出來,展示在顧媽媽眼前道:「媽媽,這幾日可有見過這樣一位女子?她姓崔。」
「哇塞!崔小姐真美,比我年輕時還要美上幾分。」顧媽媽朝張君瑞一個媚笑,「不瞞張大帥哥,真是沒見過,只是覺得面熟得很。」
紅娘急切道:「我家小姐長這麼從未私自出過門,更不會來這種地方,您怎麼會覺得我家小姐面善?請問您在哪裡見過?」
顧媽媽再看了看畫像,開始回憶,但沒有什麼結果,於是打趣說道:「可能是前世見過,也不一定呢。」
紅娘忍不住上前拉住顧媽媽長長的衣袖,哀求道:「媽媽再好好想一想,是不是這幾日在哪裡見過我家小姐呢?」
「這幾日是沒有見過的。我再想一想啊……」顧媽媽用手扶住自己的額頭,卻在手帕下面又偷偷欣賞張君瑞天下無雙的俊臉。
「只是覺得面善而已,面善而已。」顧媽媽依然想不起來。「要不然四位進我屋裡坐一坐?我們細細詳談?」
正在此時,紅娘突然一把抓住顧媽媽的裙子,扯著她腰上的一塊玉佩,高聲尖叫:「天啊,這分明就是我家小姐的玉佩!小姐一定被你藏起來了!」
這是小姐的玉佩,紅娘十分肯定!
這塊玉佩本來是老爺的,老爺去世后,小姐一直非常珍愛,日常懸挂在腰上,寄託對老爺的追思之情。
「放屁!這是我的舊物,如何是你家小姐的?真是豈有此理!」顧媽媽一把推開紅娘,將玉佩搶回自己手裡。
張君瑞給紅娘一個穩住的眼色,上前一步道:「顧媽媽不要氣惱。這丫頭十分思念她家小姐,所以認錯了也不一定。能否將玉佩再給紅娘丫頭看一下,看看是不是有什麼相似之處呢?」
顧媽媽護住玉佩,惱羞成怒道:「這塊玉佩是我的,我帶在身上數十年之久,如何成了你家小姐的東西?開什麼玩笑!」
「這就是我家小姐的玉佩!這玉佩上面的山水紋,我如何不認識?」紅娘轉頭對張君瑞道:「我敢肯定,這就是小姐的玉佩,這個女人一定知道小姐的下落!」
惠明舉起禪杖,將百花樓裡面一個精美的琉璃屏風嘩啦啦砸得粉粹,又擺開架勢,威脅道:「趕緊交出崔小姐,不然,洒家今天把你這個百花樓砸個稀巴爛!」
張君瑞也目露凜光,上前一步。
一場惡戰似乎即將上演。
顧媽媽環視樓內因為屏風碎裂而受驚的客人,對張君瑞等人轉怒為喜道:「各位爺爺,有話好好說。我這裡還做著生意呢!崔小姐嘛,是在我這裡。這幾天,我一直好好保護著她呢!」
顧媽媽指引著這一行人往廊道上走過來,邊走邊笑道:「你們呀,還要好好感謝我呢!沒有我,崔小姐早就遭遇不測了呢!」
紅娘跳起來興奮地抱住智聰哭道:「我就知道小姐沒有死!小姐還好好的呢!我就知道。」
被紅娘抱住的智聰,像被觸了高壓電,愣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
惠明則眼睛瞪得像銅鈴,恨不得用手中的禪杖把紅娘拍成肉餅。因為紅娘正在做他夜夜想日日想,但卻沒有做的事情。
張君瑞掩飾不住內心的激動:感謝上天,崔小姐沒有出事!
顧媽媽帶著諸人在百花樓內彎彎曲曲,曲曲折折的走廊內穿梭。
過了曲折的廊道,就是一間寬敞的花廳。
過了寬敞的花廳,就是一汪碧池水。
過了碧池水,到了一間小小黑黑的耳房。
顧媽媽輕輕推開房門,指著裡面笑道:「就是這裡了,你們的崔小姐就在屋裡呢。快進去看看吧!」
紅娘口內大喊著:「小姐!小姐你在嗎?」第一個沖了進去。
見紅娘進了耳房,顧媽媽嘴角一絲詭異的笑容被張君瑞敏銳覺察到。
張君瑞一伸手,捏住顧媽媽的脖子,怒道:「紅娘,快出來!你在玩什麼把戲?」
但此時智聰和惠明都已經爭搶著進了耳房,耳房的門倏然關閉。
張君瑞緊緊扣住顧媽媽的氣管,威脅道:「快開門,不然現在就滅了你!」
「別別,我帶您進去。」顧媽媽輕輕敲了耳房的門三下,門戶就開了一道黑乎乎的縫隙。
「大帥哥!請吧您!」顧媽媽反手一推,門戶中閃出一道黑光,就將張君瑞吸了進去。
「我當各位是客人,本想好好款待,但我看你們敬酒不吃吃罰酒!這可怪不得我!」顧媽媽拍了拍手上的塵土,將腰上的玉佩拿在手裡摩挲,看樣子是十分珍視。
「來人吶!向密道中放火!」竟然有人來百花樓鬧事,這肯定是瘋了!
「快放火!燒死這群搞事情的!」顧媽媽氣急敗壞大叫道。
可惜了,可惜了,那位姓張的大帥哥是要死在密道里了。
可惜,可惜。
顧媽媽嘖嘖嘆息。
原來這耳房是一個密道的入口,一旦開了門,人就會被強大的黑氣吸進其中。
張君瑞被吸入密道后,發現這其中的岔路口甚多,早已經找不到先進來的紅娘、智聰和惠明的身影。
他只好拿出懷中的迷榖木,迷榖木在幽暗中閃耀著奇特的光芒。
西海招搖山上的迷榖木有指引方向的奇特功效,能讓人永遠不會迷路。
張君瑞在迷榖木的指引下,選擇了其中一個通道,向前走去。
何人修建了這樣曲折的地道?這個地道通向哪裡?張君瑞不解。
迷榖花的光亮一閃一閃,幽深的暗道中,只聽得到張君瑞的腳步聲和潺潺的流水聲。
——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西廂下密室內的崔鶯鶯覺得自己似乎已經掌握了《千金備全方》中辟穀術的行氣之法,她已經困在此處一天一夜了,但她不覺得饑渴,相反感到真氣充沛,身體輕盈,武功似乎也比之前精進了不少。
但即便是目前可以食氣而活,也不能一輩子困在這個密室里啊。還是需要離開這裡為妙。
只要是密室,就一定會有出口。
崔鶯鶯輕輕摘下牆上的一顆夜明珠,不死心地在冰涼的石牆上用手指輕輕撫摸,再次尋找密室出口的線索。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的時間,她突然在牆壁上發現了微小但閃著幽幽光亮的《周易》六十四卦名。
小時候父親便帶著她誦讀易經,這八八六十四卦,她如何不熟悉?
記得父親曾經教導她,風雷蕩滌,宇宙常新,造化有常,相互助長,有風才有出入之路。
這是一間密室,它的出口應該在風雲指引之處。
崔鶯鶯仔細地思索了半響,然後試探著按照「咸恆遁兮及大壯」的順序,依次撫摸了牆上的卦名。
果然不出她所料,只聽轟然一聲,她身後的一堵牆便打開了一道縫隙。
這就是密室的出口?
果然知識就是力量啊!
這年頭,不學習能行嗎?
崔鶯鶯聽到外面有清澈的流水聲,便手舉夜明珠,走出密室之外。
想不到,這裡的地形極為複雜,密室之外是數條暗道,該選擇哪一條呢?
「晉與明夷家人睽」這一條路,應該是生路。
於是她選擇用「遁」卦的方向前進,因為父親曾經告訴她這個卦象的意思是——天下有山,天高山遠。
這黑漆漆的地道通向哪裡呢?
只有潺潺的流水聲伴隨著她的腳步。
不知走了多遠,但見暗道中湧起濃煙,前方彷彿有火光。
糟糕,原來那汩汩的水流,並不是一般的水,而是水上油。
水上的火苗使得崔鶯鶯腳下的道路已經變成一條火龍,這條火龍快速向她延伸而來。
很快這裡將會變成一片火海,崔鶯鶯提著繡花羅裙,快速轉身向密室方向奔跑。
現在只能讓自己重返西廂下的密室,然後關閉密室之門,才能躲避洶湧的大火。
恰在此時,一道青衣挺拔的身影,從她後方快速劃過來。
先是一雙大手輕輕捂住她的口鼻,再有一隻胳膊將她凌空抱起,攜著她在沒有火苗的側方牆壁上飛馳。
崔鶯鶯驚呼出聲,猛然發現,這救她的人,正是普救寺的張君瑞。
只見他為了護住她的周全,用盡全身的精神。
怕她吸入煙霧,怕她的裙擺粘上火苗,又怕抱她太緊,還怕她從他懷中跌落。
火越來越大,地上的火龍開始向兩側石牆上蔓延。
前方岔路太多,張君瑞腳下開始出現遲疑。
崔鶯鶯看到石壁上偶爾也有卦象的字元,這是方向指示的符號。
她輕輕撥開張君瑞捂住她嘴的手,對張君瑞道:「向右邊,右邊是生路。」
「『升困井革鼎震繼』,按照這個順序可以找到出口!」
地中生木,君子順德。澤中有火,君子明時。這些《周易》中的卦象演繹,她從小就得到父親的教導,早已深深印在她的腦海中。
張君瑞十分信任懷裡佳人的判斷,他抱著崔鶯鶯,按照崔鶯鶯指示的方向飛馳。
當穿過濃煙和烈焰,耳邊不再有呼呼的風聲,他們終於飛奔到火焰消失的地方。
張君瑞這才小心翼翼地將崔鶯鶯放下來,關切問道:「崔小姐,你沒事吧?」
這地道里十分狹窄,他們這樣相對而立,實在是靠得有點近。
為何他們每次相見,都要這樣近距離?
剛才他又抱著她飛奔?抱在懷裡?
唉!又被他佔了便宜。
她和他肯定有什麼孽緣?從宣武軍,到普救寺,現在又相遇於狹窄的密道。
崔鶯鶯十分感謝這暗道的光線不足,不然她鋪滿紅暈的臉,可就被張君瑞看到啦!
「我很好,謝謝你張公子。」崔鶯鶯抬頭感激道。
「我一直在尋找你,想不到你在這裡。」剛才懷抱溫香軟玉的感覺還在他的手掌中,並沒有消失。
如此緊密地面對面說話,讓他有一種再抱住她的衝動。但是現在她已經安全了,似乎沒有再抱住她的理由了。
抱著她的感覺,和抱著十一郎一樣,那是一種讓他戀戀不捨的感覺。
「你,你為何要尋找我?」崔鶯鶯大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中一撲一閃。
「我……普救寺山門前這些匪徒是來找我的,想不到卻掠走了你。是我連累了你。」張君瑞抱歉地如實相告。
「我並沒有被賊人抓到,只是掉進了我房間下面的密室裡面。」崔鶯鶯能感覺到張君瑞對她的關切,只好安慰他道:「所以,你不必自責。」
「你落入密室之中?西廂房下面的密室?」張君瑞驚訝。
所以說他天南海北地尋找她,而她卻一直在西廂下面的密室中,原地不動。
這種情況,也是令人尷尬了。
而且是他一直想探訪的那間,放著他父親遺書的密室。
在他奔去太行山尋找崔小姐的時候,琴童還勸他先來看看西廂密室,但都被他嚴辭拒絕了。
原來,自己做了這麼多無用功。
張君瑞不禁啞然失笑。
「嗯,所以我不曾出事。」這密道很狹窄,崔鶯鶯被困在他的氣息之中,有難言的親密,只好打破尷尬道:「張公子,你是怎麼進來的?」
「百花樓內暗道的盡頭難道就是普救寺的西廂密室?」暗道里的火光已經漸漸熄滅了,張君瑞看向黑漆漆的前方。
如今暗道著火,那麼暗道相連的密室是否已經化為灰燼了呢?
崔鶯鶯點頭道:「應該是這樣的。按照石壁上卦象在指示方向,密室應該在西方的盡頭,西方就是普救寺。出口應該在東面。」想不到父親教給她的周易演繹之術,在關鍵時刻救了他們。
「出口是東方蒲州城的百花樓。」張君瑞低頭看著這張嬌羞可愛的臉。她近在遲尺。
「百花樓?那是什麼地方?」崔鶯鶯搖頭不解。
「一間青樓。原來我以為你會被賣入青樓。」
「青樓?我會被賣入青樓,為什麼你會這樣想?」崔鶯鶯啞然失笑,這位張公子肯定認為她這種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姐,流落在外最後的結局,肯定就是青樓咯!
殊不知她還有一個馬甲呢,京師第一名妓。說出來會嚇死他吧!
崔鶯鶯想到她的另一個馬甲,不禁皎潔一笑,那邊張君瑞卻將崔鶯鶯額前掉落的一縷長發輕輕拂過,回答她的問題:「因為,因為你太過美貌。」
崔鶯鶯心臟猶如小鹿亂撞,這個男人太會撩妹子了,他是不是有過很多女朋友?
「啊!你說什麼?」崔鶯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好裝作沒聽懂。
「沒有,沒說什麼。」張君瑞立刻感覺到自己的失態,他好像無法控制自己。
他為什麼會對崔小姐說這樣曖昧的話?他太情不自禁了。
他收斂自己泛濫的情緒,把眼神努力看向別處。
一定是因為這位崔小姐長得太像張十一郎的原因吧!
一定是這個原因,才讓他一時情不自禁,說了不應該說的話。
他對十一郎的心意不會改變。
宣武軍那一夜,和他面對面躺在空棺材里的是十一郎。
普救寺那一夜,鑽進他被窩裡的,還是十一郎。
只是這位崔小姐為何和十一郎如此相像?
改天時機合適,他一定要問問崔小姐,她是不是有一位親戚叫十一郎的?或許能從崔小姐口中得到十一郎的消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