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小和尚蒲州定情
那邊百花樓內,高樓紅袖客紛紛。
杜確一會女裝一會男裝,正在情場大作戰。
而外面蒲州城內,萬戶集市連碧雲。
智聰和惠明兩個小和尚,似脫韁的馬兒,盡情玩樂。
這兩小伙換上一身小短袍,帶上小帽,就像市鎮中普通的少年郎,看罷了舞刀弄槍的雜耍,又看了畫船簫鼓的河景。
此時此刻,他們逛累了,玩累了,正在石橋旁的麵攤那裡,叫了兩碗素麵來吃。
同一個麵攤上,還有兩個人也在吃麵條。
一個中年男子身高七尺,胸脯橫闊,相貌堂堂,穿著一襲紫紋長袍。
一個頭似雪,鬢如霜,是年近七旬的老僕人。
那老僕說道:「老爺,我們為何要這樣單槍匹馬地去汴州呢?這一路走來,宣武軍根本沒有派一兵一卒前來迎接我們,恐怕不是很歡迎我們的意思啊。不如先停在這河中府,再見機行事啊?」
原來自從宣武軍節度使董晉暴死之後,宣武軍就發生兵亂。
朝廷先後任命的兩任節度使陸長源與劉全諒,都被宣武軍的亂兵斬殺。
如今,朝廷無奈,便再任命韓弘為宣武軍節度使。
這韓弘受命之後,沒有召喚宣武軍的軍士來迎,只帶領一個老侍從,當日便由京城前往河南赴任。
現在他們剛到達河中府的府治蒲州城。
因為韓弘想低調行事,所以也就沒有打擾河中府尹唐鵬革。
如果這一路每一個州縣都要打招呼,豈不是勞民傷財?皇上是派他去治理宣武軍兵亂的,沒讓他騷擾沿路的州縣百姓。
只聽韓弘對老僕笑道:「難道因為這些宣武軍亂兵先後斬殺了兩任節度使,我就會是第三任被他們斬殺的節度使嗎?我們直接去汴州宣武軍,我自有辦法對付那些亂兵。」
那邊智聰和惠明正在對碗中的羅漢面品頭論足:「這碗素麵啊,真的很一般。要說素麵哪裡的最好吃?當然是我們普救寺的了。」
「是啊,我現在就想念我們普救寺的素齋了。」智聰道。
「金窩銀窩都不如我們普救寺的小窩。」惠明點頭贊同道。
「天大地大,不如我們普救寺大。」智聰補充道。
這兩個人才在蒲州玩了半天,就開始想念他們從小長大的普救寺了。
正在說話間,五六匹高頭大馬從那邊橋上直衝過來,領頭的幾個人耀武揚威的軍漢跨在馬上,朝街道上的行人大聲叫嚷:「讓開!快讓開!」
「不想死的,趕快讓開!讓開!讓開!」他們十分粗魯蠻橫。
這小麵攤正好就在石橋下。
只因老闆貪戀那樹蔭,隨著日影的移動,把攤位擺在了靠近路中一點點。
此時眼看橋上的高頭駿馬就要如潮水般來,首當其衝被踐踏的,就是惠明和智聰這一桌。
惠明敏捷,見此危急情形,連忙右手拽過智聰,左手抓起麵攤老闆,將這二人凌空挾持到安全地帶。
待回頭,卻見他們剛才吃面的小桌子已經被領頭的馬蹄掀翻,桌椅板凳都踏成了木板木渣,兩碗麵條也全潑灑在地上。
幸虧躲避及時!好生兇險!
「不讓開就是找死!」因為被混亂的麵攤攔住去路,一個軍官模樣的人騎在馬上拿著粗粗的馬鞭,朝其他吃面的人大聲呵斥道。
只見在另外一桌吃面的,那位穿紫紋長袍的中年男子,惱怒地站起身來,朝軍士喝道:「鬧市縱馬,幾乎傷及人命,真是無法無天!」他的面碗里剛才被馬蹄濺上了塵土與髒水,已經是不能再吃了。
「嘿!你這漢子管得倒挺寬啊!」前面那個粗壯的軍爺咋咋呼呼地調轉馬頭過來。
麵攤老闆恐怕接下來會有爭鬥,極其害怕他這小小的攤位,再有桌椅板凳受到傷害,畢竟小本經營啊,經不起折騰啊!
「各位爺爺,莫傷了和氣。我再給這位爺做上一碗新面,原來那一碗我們不吃了。好了好了。沒事了。」麵攤老闆只想息事寧人。
「這不是一碗面的事!爺爺我就是法,爺爺我就是天,從來還沒有人說爺爺我無法無天呢!」那位帶頭的軍漢跳下馬來,一腳踏碎了一張桌子,怒罵道。
老僕一見幾位軍爺都滾鞍下馬,摩拳擦掌地靠了過來,連忙護在那位紫袍中年男子身前,壯著膽子說道:「不得無禮!我家老爺乃是朝廷命官。」
「哈哈哈!只有一個老頭跟著的朝廷命官?感情這個官還沒有爺爺我的官大呢!」那幾個軍官相視一笑,愈發張狂。他們個個虎背熊腰,甚是剽健。
「傷害朝廷命官,等同於冒犯天家威嚴。輕者流放兩千里,重者凌遲連坐!」老僕瞪著眼睛據理力爭。
「你們幾個過來,把這個老頭給我綁起來!給我狠狠地打。」軍爺朝他的手下下了命令。
老僕年邁,雖然自己給自己壯膽,但是雙腿還是嚇得不住顫抖。
那中年男子挺身阻止道:「你們有何依據,平白綁人?平白打人?」
「依據?看見沒?誰手裡有刀,誰就是依據。」幾個軍漢把腰間的大刀都抽了出來,在自己的鎧甲上拍得啪啪作響。
眼見這老頭兒要吃虧,惠明一身正義地跳出來道:「且慢!一個老頭而已,打他不如打我有趣!」
看起來這中年男子也不會武功,今日一定會吃虧吃死了。
師父法本經常教導他們說,出家人慈悲為懷,現在不得不救他們一命了。惠明心想。
「你這小子沒事找事。平白無故找打?」軍官們圍上來打量著惠明,都抱臂大笑。
「二哥,我們不要在這裡耽誤時間了,快點去干我們的正事吧。」其中一位軍官勸說道。
「鬧事就是我們的正事!」那位被稱為二哥的人軍爺叫道。
二哥使了一個眼色,便有一個軍漢抽出馬背上捆著的赤棒,手提著棒子就走了過來,「今日,就試試我們宣武軍新造的赤棒好用不好用!這新棒子比原來的粗壯五六倍,只要五六下便能將人打死。你這小子,我看是不想活了!」
老僕只見那柄赤棒,頭徑約有數寸寬,上面固定著牛筋和紅漆。
如果把赤棒立在地上,都不會自己倒下的那種。
這玩意如果打在身上,估計一棒子就老命嗚呼了。老僕幾乎嚇暈過去。
惠明眼見了赤棒,倒是不以為意:「來吧,倘若我能挨你二十棒,你們便放了那老人如何?」
二哥笑道:「一命抵一命?可以!說實話,爺爺我出身草莽,講究江湖義氣,我很欣賞你的膽量和道義!哈哈!」這種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精神,有他當年的風采。
智聰看看那赤棒,有點擔憂,他悄悄拉著惠明的胳膊,低聲道:「惠明,你真的有把握?」
惠明輕輕按住智聰的小嫩手,低聲道:「放心,你知道我練習鐵頭銅臂功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以往練習的時候,讓你打我,你總是捨不得。今日正好有外人,借著他們的赤棒,試試我的功力有進展沒有?」
紫袍中年男子見事情已經不可收拾,搞不好要弄丟了這位仗義小伙的一條小命,於是站在那幾個軍人身前大吼道:「我乃新任宣武軍節度使韓弘!你等鬧事縱馬,侮辱命官,打死人命,按律當斬!」說罷拿出懷中錦布包裹的官印,展示給諸人看。
二哥的長刀一掄,就把韓弘手裡的官印打到了旁邊的河中,大聲笑道:「哈哈!現在宣武軍的節度使多著呢!你不知道已經被我們砍死了兩個嗎?誰都可以冒充宣武軍節度使嗎?」
「看你只帶著一個老頭,窮困潦倒的樣子,身上的衣服料子還沒有我的好呢,就敢說自己是節度使?笑煞人也!」旁邊的三哥、四哥、五哥、六哥們幾乎都笑岔氣。
韓弘本就無奈,如今又丟了官印,氣得麵皮紫漲,但也無計可施。
「殊不知,我們此行就是要找新走馬上任的節度使呢,找他幹什麼呢?找他呀,就是為了給他點顏色看看!」軍漢掂量著手中的赤棒附和道。
一群人都跟著抱胸大笑,嗓音粗豪,中氣充沛。
「等會再來處理你這個假冒節度使!我們還是先看看這位小兄弟,能吃我們幾下赤棒吧!」他們的興趣點現在都在這個一心找死的惠明身上。
「諸位爺,如果我能挨你們四十赤棒,能不能也放過這位大哥呢?」惠明是出家人,見不得一群軍漢這樣欺負這對主僕,於是想著自己再多救一個又何妨?
師父說啦,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阿彌陀佛。
嘖嘖,小小年紀,口氣好大!幾個軍人把惠明直挺挺地抬到河岸邊的一根石條上俯卧。
惠明閉上眼睛,澄心靜氣,屏除雜念。然後開始調息內力,提氣充身,口中喃喃念經。
韓弘眼見要鬧出人命,大驚失色地阻攔惠明道:「小兄弟,不可!這會要了你的性命啊!」
惠明也不睜眼,只是口中念經。
智聰見狀悄悄拉住韓弘的衣角,朝韓弘使了一個不必過分憂慮的眼色。
這兩個小男孩是何方神聖?為何這樣不怕死?即便是看到這兩個小夥子似乎都胸有成竹,但是韓弘還是心急火燎。
這可是一群作惡多端的宣武軍軍漢,手中做下的人命不知道有多少。
果然!那軍漢把碗口粗的赤棒,朝惠明後背上掄起來,絲毫沒有手軟,可謂招招斃命。
只把老僕驚得捂住眼睛,眼淚順著手縫往下流。
韓弘也緊皺眉頭不敢再看,直責怪自己如此無能。
惠明挨了四十棍子之後,挺身在石板上,一動不動,氣息全無。
智聰站在旁邊,一聲不吭,圍觀的眾人都以為這站著的小夥子因為害怕軍官,所以哭都不敢。
幾個軍官見打死了人,也就輕哼了幾聲,叫嚷了幾句,縱身上馬,準備拍拍屁股走人。
卻見此時,有大隊人馬呼嘯而來,將這小麵攤團團包圍。
馬上的官員一見韓弘,便滾鞍下馬,抱拳行禮道:「不知道韓大人路經鄙地,有失遠迎,還望恕罪。」原來卻是河中府尹唐鵬革,這兩人數日前剛在長安朝堂上見過面的。
唐鵬革親眼見到皇上任命韓弘為宣武軍節度使,即日起走馬赴任。
韓弘向唐鵬革還禮之後,便厲聲指著那幾個軍人呵斥道:「宣武一鎮,自從劉士寧割據以來,軍士驕惰,動輒誅殺長官。爾等一看就是最愛鬧事的人,一定多次參與兵亂。你們不以為恥,還自以為功。今天必須將你們全部處死,一來替朝廷除害,二來替這位小兄弟報仇!」
唐鵬革見狀,連忙喊道:「來人吶,把這幾個以下犯上者,都給我帶走!」
幾個軍漢面面相覷,這紫袍中年男子真的是新任宣武軍節度使?
二哥惱恨心想:剛才應該用赤棒杖斃的應該是他才對!想不到今日葬送在蒲州這裡!
無奈此時他們幾個軍漢寡不敵眾,只能把朴刀扔了,被幾隊兵士帶走入獄,聽候發落。
處理完這幾個無法無天的亂軍賊子,韓弘趕忙朝智聰拱手道:「小兄弟,今日無端葬送了你家小哥哥的一條性命。我韓某人實在於心不忍,願意以千金作為補償。只是韓某人現在走馬上任中,身上並沒有攜帶過多的錢財。小兄弟可以去汴州宣武軍找我韓弘。小兄弟如果有投軍報國之念,也可以來宣武軍,我必將給予重用!」
「韓大人多慮了,我家小哥哥安然無恙呢。」智聰笑道,想不到今天認識了一位大人物。
「吃了四十赤棒,如今氣息都無,如何安然無恙?」韓弘心痛,不解。
智聰上前拍了拍石條上躺得筆直的惠明,笑道:「我的哥哥,該起床了。」
惠明先調皮地睜開一隻眼睛,又伸了一個懶腰,然後才從石條上彈跳起來。他揉著眼睛道:「剛才腰背按摩得好舒服,我甚至做了一個好夢呢。」
智聰只是看著惠明笑,兩個人的眼睛里,都開出了花朵。
老僕心中驚詫,趕忙上前,輕輕撫摸惠明的腰背一看,卻見並無一點血跡和紅腫,更沒有什麼傷痕。他口中大驚道:「小兄弟,四十赤棒啊!如何能夠做到這樣毫髮無傷啊?」
練鐵頭銅臂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跟他們說了他們也不懂,於是惠明笑道:「這是我長年誦讀《金剛經》的效用啊。」
韓弘也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不禁又上前察看惠明的後背,他感嘆道:「我本不喜佛教,想不到佛法是這樣的神通廣大啊。」
「請問二位小哥,如何練就這樣的金剛不壞之身?」韓弘真誠問道。
「你每天抄寫十張紙的佛經,就可以了。」智聰胡亂回答道。
實際上,惠明這是童子功,早在五六歲時就開始練習,冬練三九,夏練三伏。這韓弘已經人到中年,恐怕是沒機會再練鐵頭銅臂功的。
「我願意和小哥結為忘年之交,我們可以義結金蘭。」韓弘直覺眼前的兩位小哥,不是普通人。
「我們是僧人,如何和朝廷官員結為兄弟?」智聰摘下惠明頭頂的帽子,露出光光的頭皮,哈哈笑道。
「我之前從來不與僧人往來,想不到竟然是我的見識短淺啊。」韓弘心中懊悔不已。
「不知兩位小高僧在何處修行?我將為貴寺修築殿宇、捐獻功德、重塑金身。」
「實不相瞞,我二人乃是河中府普救寺修行的小和尚。」惠明拉著智聰笑道。
唐鵬革趕忙向韓弘介紹道:「啊,普救寺啊,普救寺是我們河中府內最大的寺廟了,香火十分旺盛,據說求籤拜佛什麼的都十分靈驗呢。」
「改日我們一定親自登臨普救寺拜訪,表達我的感謝之情。」韓弘當場發誓。
「那倒不必。」惠明搖頭道,他剛才挺身而出,不是為了什麼感謝。
「最好別來。」智聰擺手。如果讓師父知道他倆在外面招惹事情,師父恐怕會不開心呢。
「韓大人,快請府衙內一敘。」唐鵬革想將韓弘隆重地請去他的官邸,而韓弘卻和兩個小和尚在河邊依依惜別。
直到智聰和惠明已經走遠了,韓弘還是看著他們的背影,不想動身。
唐鵬革笑道:「韓大人,現在可以去我的府衙內一敘了吧?」
「等會,你先派人下河去把我的官印撈上來……」韓弘嘿嘿說道。
——
「惠明,你說,我們今天在外面鬧了這一出,還透露了普救寺的名字,師父會不會怪罪你我啊?」回去百花樓的路上,智聰心中擔憂。
「如果師父知道了我們在外面閑逛惹事,恐怕要一頓好罵,我倆回去一定瞞住此事。」惠明也是擔心。
「但是我還是想和你說一件事。」智聰突然臉色有些鄭重。
「你說,你說,你幹嘛這麼嚴肅?我有點害怕。」惠明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智聰生氣。
「答應我,以後不要拿自己的身體冒險。雖然我知道你的鐵頭銅臂功是極好的,但我還是為你擔心。畢竟是四十赤棒啊!」剛才惠明挨打的時候,智聰真的有點心尖尖疼。
「好的,好的,我答應你!」惠明一見智聰這樣關心自己,美得心花怒放。
這兩個小和尚從小一起長大,早就情意相通,彼此心知肚明。
他們每日在普救寺有滋有味地呵護著情感的小嫩苗,如今出來城中玩耍,少了一些佛門的清規戒律,比平日里更加難以自持,所以智聰才說出這些曖昧的話來。
惠明自然聽得懂,他恨不得在蒲州城人來人往的大街上,緊緊地拉住智聰的小手。
但惠明還是忍住了,畢竟兩個小夥子手牽手,還是會引來路人的眼光的。
「外面的世界太可怕,壞人這麼多,所以還是我們寺院好啊,寺院好!」智聰連連感嘆。
「對對,我們再也不出來了,好好待在普救寺里。」惠明再次肯定。
他們兩個,還是好好在普救寺過二人世界比較好,山下太多事。
而且,在普救寺,他們有很多很多手牽手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