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剷除月氏
「月小姐,如今我是站在局外人的位置來看月氏,說的話或許不好聽,但我希望你能自己好好考慮,要不要再用你的人生去換一個可能全族傾覆的結果。」
顧憐幽展開扇子,扇了扇爐火:「皇權之傾軋遠不止千斤之鼎,他日若陛下覺得月氏威脅皇權,要清算月氏,月氏雖然有一定抵抗之力,卻絕對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月慜心下生怖,卻忍不住道:「可是月氏扶持皇室,助陛下穩定朝局,哪怕是邊關不平的時候,月氏亦出錢財人力,是當之無愧的功臣,也是安分守己的世家,怎麼可能會有那樣的結局。」
顧憐幽揭起壺蓋,漫不經心道:「是,月氏沒錯,可還有一點,月小姐沒有明白,陛下需要月氏的時候,月氏便是功臣,倘若有一天陛下不需要你們了,想給月氏什麼罪名,就可以給什麼罪名。」
顧憐幽的語氣平靜,卻讓月慜心間生寒。
「你們帶兵打仗沒有打贏,就是通敵叛國,是和敵人提前相商,輸掉城池。你們也懂官場水至清則無魚,有時候需要上下打點辦事,不可避免,但這麼一點小事就可以是欺上瞞下,賄亂官場,足夠陛下發作,拿你們殺雞儆猴,以肅清官場為名,拿你們開刀。」
月慜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顧憐幽說話的時候輕飄飄的,可是那話像寒刃一樣扎進月慜心裡。
「主動權從來都不在你們手裡,而是在陛下手裡,唯有你們有用的時候,才是月氏。否則曾氏之昨日,就是月氏之將來。」
曾氏是高皇帝的后族,是將門,鼎盛之時,百官上任前都要先去曾氏謁見,但是最後,曾氏滿門抄斬,原因卻是曾氏在官場上收受賄賂。
其實那賄賂根本不算是賄賂,只是曾氏要替人辦事,其中難免有人情與車馬費用,曾氏已經出了人脈心力了,這個錢總不能由曾氏出。
然而三千兩白銀就讓整個曾氏傾覆。
誰都沒有想到。
史官雖然不敢寫高皇帝殘暴,卻也沒落下什麼美名,春秋筆法一句曾氏罪難孚法,就夠讓後世對高皇帝有各種看法了。
如今畢竟是大周,沒人敢說什麼。
可若改朝換代,不是大周了,高皇帝恐怕被唾沫淹死都是輕的。
忘恩負義,得魚忘荃,過河拆橋。
無異於漢景帝殺師平七國之憤。
有用的才能活著,沒用的,無論你是什麼忠臣良民,只要威脅皇權,必殺之。
更何況,月氏其實並不幹凈,月慜年紀小,又是女流,不知道機密實屬正常。
但顧憐幽不一樣,她親眼見過月氏謀反,要殺皇帝取而代之。
月氏有什麼樣的野心,沒人比她更清楚了。
月慜無來由地背後一陣陣發涼,冷汗濕了一層內衫。
顧憐幽一句話輕輕響起都差點把她嚇得魂不附體:「月小姐,你說不是么?」
是不是功臣有什麼關係,現在陛下根本不需要月氏才能立足。
陛下已經掌朝十數年了,根基早已穩固。
月氏,沒用了。
在這種情況下,再有野心的話,陛下會不會殺月氏?
答案幾乎是毋庸置疑。
月慜的肩膀塌下來,一張臉煞白:「可我只是一個女兒,如何能說得動族人…」
顧憐幽勾了勾唇:「月小姐,其實你想想,陛下不是沒給過月氏機會的,上次陛下重懲月氏,你以為是懲罰么?」
月慜不解,艱澀道:「不是懲罰是什麼?」
顧憐幽將帕子搭在壺把上,將壺提了起來:「那是恩賜。」
那是恩賜。
四個字如天一般壓下來,月慜幾乎不能呼吸。
顧憐幽將茶倒入杯中:「陛下已經警告月氏了,月氏本來就應該見好就收,可如果月氏被警告了還不收斂,仍舊惦記著太子妃的位置,在陛下眼裡便是狼子野心。」
「月小姐想想,那些想一直烈火烹油的外戚,哪有心思純良的?呂后,武曌,鄧綏,竇姬,這世上有幾個嚴抑外戚的誠孝張皇后,就算你們月氏是,你猜陛下信不信?你猜陛下的下一步會是什麼?」
滾茶入杯,水霧蒸騰,月慜的心卻從來沒有跳得這麼快過,彷彿下一刻要從萬丈懸崖上跳下去。
原來陛下那一次的刻意重懲,竟然是對月氏的開恩警告。
陛下沒有一次就趕盡殺絕,而是給了月氏反省的時間,可是怎麼辦…族人似乎根本沒意識到這一點,姑姑如今更是想方設法還要捧她上位,去搶那個太子妃的位置。
她一個女子,更是身不由己。
顧憐幽的聲音淺淡:「月小姐,我幫你接近太子殿下,是因為我信你對太子殿下的心忠貞不二,情深不移,其他的,你我並不熟悉,我不多說,可是愈深交,我便愈發做不到置身事外,想把這一切都明明白白地告訴你,不想看著你跳火坑。」
月慜顫顫巍巍地站起來,卻腿一軟撲倒在顧憐幽面前,顧憐幽放下茶杯要去扶她,月慜卻緊緊握著她的手,雙眸含淚:「顧公子,求你救救我。」
對上那雙渴望活著的眼睛,顧憐幽卻無端想起上輩子,她掘開東平墳墓,打開棺木時,沒想到東平竟然還有體溫和虛弱的脈搏。
她讓大夫立刻施救,可東平身中劇毒,只能吊片刻的命,救不回來了。
東平奄奄一息,握緊她的手,一雙清光瀲灧的桃花眸只有恐懼與急切:「皇后,求你,救救我。」
只是萍水相逢,可那渴望活著的眼神,顧憐幽一輩子都忘不了。
她看著他,直到他眼中的光逐漸渙散消失。
東平是被活埋的,被棲如活埋的。
他根本就不是戰死的。
無論是東平還是月氏,都只是棲如的刀而已。
唯一的區別,是東平不想造反,而月氏想。
可最終的結局,都只有死。
顧憐幽垂眸看月慜:「月慜,月氏也並不幹凈,你以為陛下會不知道嗎?」
月慜難以置信。
顧憐幽從袖中拿出一塊令牌,放在月慜面前:「月慜,你只需要去看手握家權的族人手中,是不是有這麼一塊令牌,便知道了。」
月慜看向那塊令牌,記憶如電擊而來。
父親…父親有這麼一塊令牌,有一次她從書房翻了出來,父親立刻從她手中拿過來,並斥責她不要隨意進書房。
顧憐幽淡淡道:「這塊令牌是棲如長公主的信物,棲如長公主出身嫡系,與明德太子是同胞親兄妹,明德太子屍身仍不知所蹤,恐怕還活著,連陛下都害怕,難以入眠,常在佛寺,讓人誦經一夜才能睡著,你說你的親長拿著這塊令牌,想和棲如長公主做些什麼?」
月慜的手脫力一松,忽然就明白了。
族人不是沒懂陛下的暗示警告,而是意識到了陛下已有剷除月氏之意,想要換掉陛下!
如此狼子野心,讓月慜幾乎不敢相信。
可明德太子的母親,是月慜的親姑奶奶,孰親孰疏,不必多言。
扶持明德太子,恐怕是比當今陛下更好的選擇。
如今仍然讓她去嫁給太子殿下,不過就是為了迷惑陛下而已。
她就是一顆棋子。
她的命,不算命,更何況是她的婚事,她的下半輩子。
這樣謀反的事,月氏怎麼能做。
她的命就如此輕嗎?
她的鼻頭一酸。
月慜忽然拿過那塊令牌,細細打量來和父親那塊令牌幾乎一模一樣,可是重量不一樣,那塊令牌重得很,這塊卻很輕。
想來是顧憐幽偶然見過一次后照著記憶重新打的。
月慜忽然就生了勇氣:「顧公子,請借令牌一用,我必定歸還。」
顧憐幽拿起茶杯輕笑道:「自然可以,月小姐,我希望你過得好。」
月慜是自私的人,一直都如此。
視自己下半生幸福重於全族,絕對不能讓別人干涉她的人生。
她如今估計在想,憑什麼要拿她當刀,她的一生,就這麼不重要麼?
嬌養慣了,自然不怎麼考慮旁人的想法。
此番還要謝謝棲如給的假令牌。
若非她上輩子見過,就要被棲如騙了。
不過,給她假的,她也能換成真的。
晝玉將摺子呈遞給文帝后,文帝已經看著摺子看了小半個時辰了。
短短几百字文帝反反覆復看了許多遍,文帝面色陰沉,終於是發了怒,將摺子拍在桌上:「月氏是當朕已經死了嗎!」
顧仲恪撩袍而跪:「陛下息怒,月氏敢這樣囂張,一定在背後有幫手,擒賊擒王,若不將那人揪出來,恐怕揪出月氏,也只是揪出了那人排布的一個關節,並不能潰其全盤。」
在場沒有宮人,只留下顧仲恪和晝玉。
兩個人,上諫了內容幾乎一樣的摺子。
月氏屯兵。
晝玉上輩子被栽贓屯兵而禁足,屯的就是這一批,當時以為單單是晏清遺孤所為,劉貴妃和燕王火上澆油,導致這個結局。
可月氏覆滅后,晝玉才查明那批屯兵是月氏所為,和晏清遺孤關係不深。
表面上站在這裡上諫的是晝玉和顧仲恪。
其實是晝玉和顧憐幽。
晝玉不知道顧憐幽是怎麼旁敲側擊讓顧御史發現這件事的,但一定是她所為。
晝玉心中莫名一暖。
他們兩個在做一樣的事。
文帝怒氣沖沖,讓顧仲恪往下再查,還沒說幾句文帝便又拚命地咳起來。
上次請來的那位靈師就是個騙子,若非太子揭破,恐怕如今已釀成大禍。
可他不甘心看著自己身體衰敗下去。
若能再請一位靠譜的靈師,想必能為他延年益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