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勇銳
阿赤那騎馬徑自去了和雲街,從花香樓的後門進了一處包廂。
房間里的熏香中混著酒味,晏裴野正坐在燈燭下翻著一卷線軸都脫色了的書卷。
一隻毛色純白的貓伴著火爐邊的溫酒,聽到聲響,抬起頭慵懶尊貴至極的瞥了阿赤那一眼,喵了一聲。
「公子,采雲已經走了。」
晏裴野抬頭:「都處理好了?」
阿赤那道:「按您的吩咐,我悄悄停了經渭刀,看著她從暗河邊往渭州方向走的,又弄了具死屍,那屍體讓經渭刀絞得稀爛,應該是看不出什麼了……」
晏裴野點點頭:「幹得不錯。」
阿赤那道:「二公子何必這麼大費周折,若是讓陸夫人那知道消息,又得……我覺得公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晏裴野說道:「她是丁嬤嬤在這世上唯一的親戚了,有她去給丁嬤嬤守墳,我很放心。」
阿赤那嘆了一口氣:「丁嬤嬤眨眼就死了七八年了,我小時候還經常能吃到嬤嬤做的紅糖糕呢……公子真是個念舊的人。您看您這卷書軸翻爛了都不換,記得還是王妃那時候留下來的……」
晏裴野說道:「你今天怎麼這麼多廢話?」
阿赤那道:「這不有一個事嘛……」
晏裴野抬眸。
阿赤那道:「我總覺得您買來的那個叫尋北的小奴隸怪得很,大半夜的,在外邊找東西吃,您看他長得那麼一個乾瘦的身子,怎麼可能吃得下那麼多?活幹不了多少,飯倒吃得不少,現在軍營都缺吃少穿的,公子,這買賣我看不划算,這小子又不知根知底,哪像我們這些子跟慣了主子的……」
晏裴野低頭對著貓道:「幸許是餓狠了呢,對不對,白瓷?」
白瓷「喵」了一聲,擦了擦嘴,朝阿赤那翻了個白眼。
阿赤那「嘖」地一聲:「公子,這野貓跟了您真是成精了,它還能瞪我……」
晏裴野得意地一扯嘴:「什麼東西跟了我,都能沾了仙氣……」
「……」
二公子喝醉了就狂妄的毛病真是沒跑。
阿赤那說:「這香味忒嗆鼻子了,二公子你今晚又不回去嗎?」
晏裴野說:「還是這裡自在,回去早了又得聽我爹訓人,明兒一早再回……」
……
鎮西王書房位於府中東面,陸夫人正端著一杯羹湯走向書房院落,剛剛走近,便聽到裡面傳來一聲怒吼。
「不行!」
陸夫人左右看看,見四下無人,便輕移蓮步貼緊了門口,只聽得裡面鎮西王說道:
「……現在情勢不明,貿然去探你會被那些惡狼啃得骨頭渣子都不剩。」
晏裴野道:「他們是惡狼,兒子便去做馴服他們的狼王,只是些許悍匪怕什麼?」
鎮西王怒斥道:「一下子不顯你能耐,怕是要閃著你吧,你以為是簡單的馴馬不成?這些人盤踞洞蠻山經年曆久,官府不知道來來回回絞殺了多少次,從來未曾打下過哪怕一個山坡……不行,你就給我在朔州好好待著,要是出了事,九泉之下,我怎麼向你母親交待。」
陸夫人聽得裡面晏二說道:「那我拿這個東西換出關的通行證可以嗎?」
陸夫人湊近窗欞,正欲看清是什麼東西,耳旁卻聽到一個聲音說道:「夫人,您這是做什麼?」
陸夫人駭了一跳,杯盞亂撞,見是鎮西王身邊的小廝阿瑟。
陸夫人掩飾了一下臉上神情,不失威儀地道:「原來是阿瑟啊,王爺去巡營累了一天,我熬了些羹湯送來。」
阿瑟道:「這等雜事,怎麼好勞煩夫人呢,我來就行了,這我剛去了恭房一會兒,等下王爺要責備我玩忽職守了。」
他不由分說地接過陸夫人手裡的銀盤,推門入了內。
陸夫人見那門緊接著在自己面前緊闔而上,不由得惱怒萬分,眼中神色閃過一抹厲色。
她穩了穩心神,出了廊子,由丫頭扶著她回了凝暉堂。
……
鎮西王解了大氅端坐於書案后,他身後原本置書的大書架撤了,懸挂了一幅巨大的大譽各州分布圖,書房內四面燭火搖曳,此時一枚銀針置於王爺身前的紅雕浮木書案上,被閃爍的燭光一掠,白布上的銀針藍黑色更顯幽冥。
「野兒,這是怎麼回事?」
「父親,這針是從洞蠻幫人來的……」
晏裴野將那日集市上發生的事大致說了一遍。
晏王爺沉吟了一下:「洞蠻幫兇悍,如今邊陲各州連年戰亂,導致流民四起,反倒讓洞蠻幫越來越茁大了,原朔州數次圍剿,但該幫皆能全身而退,除了佔據天險,只怕沒有這麼簡單。」
晏裴野道:「父親難道是怕這朔州有內應之人。」
晏王爺略點了點頭道:「不知道是牽涉到多少人,原本巡撫已查出些許端倪,但可惜的是……若不能一舉而殲,打草驚蛇反倒不妙。」
鎮西鐵騎入城那一日,沒有等來巡撫的接風洗塵,等來的卻是巡撫一家五口橫屍家中,像是給鎮西王示威似的。
晏裴野道:「若不然還是讓兒子先暗中去洞蠻幫查看一下。」
晏王爺道:「不可,此事太過兇險,容我再從長計議。「
晏裴野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您要將我一輩子護在您羽翼下不行?我不怕兇險……」
鎮西王固執地搖了搖頭:」我晏家兒郎雖不懼兇險,但此事敵暗我明,不應該冒如此大的風險。」
晏裴野道:「那父親可有什麼主意?」
「按兵不動。」
晏裴野道:「可是現在洞蠻幫越來越猖獗,在城中惹下多起禍事,若他們成勢,那城裡的老百姓豈不要遭更大的殃?爹,您若是肯給孩兒一些兵馬,我一定能殺得洞蠻幫片甲不留!」
「哼,為將者不但要有血熱狼性的勇氣,更要有定如磐石的謀定而後動,你才看了幾本兵書,就敢大言不慚,那洞蠻幫朝廷數次圍巢皆損兵折將,無功而返,你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竟敢如此狂放……我聽說今日你與那阿赤那在集市裡縱馬,才惹下了洞蠻幫的事端?」
晏裴野道:「怎麼叫惹下事端,渭州軍需一案蹊蹺,現在線索一下有了,這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鎮西王含著嗔怒:「你小子,一天到晚給我到處惹是生非,你在集市上縱馬,惹得那些個攤販跑到衙門口告狀……你是不是嫌你爹活得命長啊?」
晏裴野叫道:「沒有的事,我盼爹活百年千年,我以後初一十五都到普濟寺給您請長壽香……」
「渾小子,休要胡攪蠻纏打岔,你只要不是整日里舞刀弄槍,多少安分守己一點,你爹我自然用不著你燒香拜佛了!」
晏裴野手上把玩著書案上刻著鎮西軍徽標的匕首,輕訕一聲,渾不在意。
一直跪坐在身後不敢出聲的阿赤那此時倒不服道:「那都是旁人以訛傳訛,二公子其實什麼都沒做,他哪怕只是在街上吃盞茶,那些人便敢說二公子整日里逛花樓不務正業,旁人怎地這麼嘴碎?」
鎮西王道:「你既沒有做這回事,怎麼人家傳得如此有鼻子有眼?」
晏裴野:「嘴巴長在人家身上,愛說什麼說什麼,又不會少我一塊肉。」
鎮西王道:「唉,你還是太小,不知道輕重,若被有心人拿捏到一點錯處,於鎮西王府怕便是滅頂之災……」
晏裴野神色漸斂,莊重道:「孩兒知道了,以後再聽到誰胡說八道,大耳刮子抽死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