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陳年舊事
凝暉堂內,宋嬤嬤正在高聲呵斥著幾個下人擦拭雕花屏風,眼見得陸夫人面上陰雲密布,忙摒退左右,上前關切地問道:「姑娘這是怎麼了?」
陸夫人恨聲道:「不管如何做,我始終比不上那個賤人,現在連一個狗奴才都不把我放在眼裡了。」
宋嬤嬤知道她定是剛才去書房找王爺吃了閉門羹了。
當年鎮西王與先王妃是青梅竹馬,正是婚配之際,鎮西王在一次狩獵中救了平伯候家的陸宛柔,陸家姑娘進了晏家后,後來先王妃難產而死,夫人抬了平妻,長子也順利承襲世子之位。
後來陸夫人在帶著兩個幼子外出時二公子意外落水,慢慢地鎮西王與陸夫人之間便有了嫌隙。
宋嬤嬤是陸夫人的奶母,夫人是個什麼性子一清二楚。
陸夫人是當朝太后的侄女,她是庶出,族裡像她這樣的出路並不多,能攀附上太后,得到親自指婚,算得上一眾姐妹中好的出路了。
晏守城雖是一介武將,對內卻算是相當不錯了,裂土為王之後,后宅就只有這兩個女人。
太后恩賞多年,姑娘自然是投桃報李,那便是一定要緊握世子之位,來日能順利接管鎮西鐵騎,才算對得起太後為陸姓這個簪纓世家的榮華費心籌謀了。
她當下只徐徐勸說:「姑娘不用心急,這男人是石頭,女人就是那水,他硬咱就軟,你看看那河套里,哪塊石頭還有稜有角?您軟著來,天長日久,王爺自然就心生愧意,您看,王爺還不是把世子的位子給了咱大公子?」
陸恨恨地說道:「唉,元德身子素來不好,這府里上上下下,誰不曾暗地裡妄言過元德先天不足,難以殆養天年啊,還有人恥笑元德身為鎮西軍的世子,卻是一副上不得戰場的窩囊樣……」
陸宛柔盯著銅鏡,鏡中的她雙眉緊蹙,當年初識鎮西王時那份嬌柔怯弱已化作了歲月見微知著的凌厲。
當真是韶華不饒人啊!
年少時她撒姣賣乖幾句,總能讓鎮西王那五大三粗的漢子沒奈何,而今卻是眼見得不成了。
可惜元德的身子骨弱,不愛舞刀弄槍的,王爺明顯更鐘情於孔武有力頑皮跳突的晏裴野,雖然元德因為年長襲了世子之位,但這麼多年來也全靠著她這個為娘的撐著體面。
一想到這,陸夫人的手攥緊了帕子,一種懊悔直衝腦門。
當初她懷上了元德,為了趕在晏王妃之前產下長子,不惜用了催生葯。
這葯下得猛了些,差點讓晏元德一命嗚呼,陸夫人就靠著一通梨花帶雨的哭訴,讓鎮西王允了元德的世子之位。
這幾年,眼看著元德的身子漸漸有了起色,可是鎮西王臉上的笑卻是越來越少了。
她又想起晏裴野,不由暗自啐了一口。
自落水那次之後,這小子雖然臉上還是帶著笑,可她總疑心從那笑里看出些不屑一顧的意味。
小小的年紀便能做到如此隱忍,叫她如何不心驚。
她恨不得指天發誓的自證清明,她就是要害人,也不至於用這麼明顯的招數啊。
可是她此刻有冤也沒處說、沒人信,或許是因為當初她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想要將那正尋找晏二的奶母給打發出去,結果那奶母好生勇猛,竟然敢以下犯上,後來肯定是又在王爺那嚼了一通的舌根子,這才讓自己百口莫辯的。
而今隔閡已成,她再無退路。
宋嬤嬤說:「龍生九子,還各有不同呢,再說了,大公子的身體現在不是漸好嘛,姑娘不用太過憂心,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陸夫人嘆了口氣:「總歸是晏二更得他的歡喜……」
宋嬤嬤說道:」那又怎麼樣,說一千道一萬,沒娘的孩子怎麼跟這有娘的比?再說咱這後頭還有太后撐著,腰杆子硬著呢!」
聽到宋嬤嬤寬解,陸夫人緊皺的眉頭總算是略微放鬆下來,再次確認道:
「那兩個奴隸真沒問題?」
宋嬤嬤道:「奴婢細細查問過,也不是那會武藝之人,估計就是哪裡的沒落人氏,叫二公子看上了買回來好玩的。」
陸夫人娥眉緊蹙:「可你不是說那晏裴野待那個奴隸很好?大庭廣眾之下居然讓一個小奴隸跟他並騎,怕不是有什麼背景來歷?」
宋嬤嬤笑道:「兩個小奴隸能有什麼背景?夫人也知道那二公子向來不是個講究的人,從小就是渾得沒邊兒的主,原來渭州城裡哪個不知道這是個混世魔王啊,他若看上什麼東西,混不吝的便要弄到手,哪管七七八八。」
陸夫人點了點頭:「那倒也是,也不知道王爺怎麼想的,元德那麼聰敏好學,卻……」
望著陸夫人鬱郁臉色,宋嬤嬤開解道:「好歹大公子現在已經是世子之位了,您實在不用太過憂心……,不管再怎麼喜歡,這祖宗禮法在這前面擋著呢,世子之位本就應立嫡立長,二公子啊,他搶不走……若論亂祖宗禮法的事,這大譽的天子頭一個不答應,再說了,還是那句話,不管出了什麼事,太后給您兜著底呢……」
陸夫人臉色稍霄,說道:「陸家姊妹眾多,而今我也就這點用處了……」
宋嬤嬤臉上喜形如色:「這回太后賞了好多東西……得虧您聽話,把這個燙手的賬本交上去。「
宋嬤嬤的手輕輕捏著陸夫人的肩膀,眼神中几絲艷羨:」這宮裡的東西可真是了不得,奴婢算開了眼界了,那一個灰珠子,拿布一蓋就發著光呢,說是那鮫人眼淚化作的,這見過這樣的稀世奇珍?「
陸夫人說道:」你倒像那沒見識過的,原來府里嫡姐便得了父親賞的一個,比這個還小點,寶貝似的,經年累月珍藏著,不讓人瞧見……「
宋嬤嬤笑說:「而今姑娘也有了,若是讓陸府里其他姐妹知道,准讓她們眼饞,誰叫她們當年欺侮姑娘來著……」
陸夫人說道:「太后也是陸家庶出,自然是在心疼我……」
她動了動僵硬的肩膀,像是卸下了心上的一塊大石般,說道:「更衣罷,我乏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