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必殺
孫吉祥在這渭州牢中,倒沒有受多少折磨。
如今掌管渭州的李啟是個性子憨厚的武將,不屑於做那些陰損磨人的刑罰,所以只將孫吉祥鎖在牢里,連枷鎖都沒有給他戴,反正沒有陳元琮,渭州鐵騎可以說是終於握在了他的手裡,諒孫吉祥一個閹人,插翅也難逃。
孫吉祥坐在牢中那小小的一扇窗下,被切割進來的光線映照著他蓬頭跣足的樣子。
聽到有人從牢房外的青磚不疾不徐地走進,孫吉祥睜開了渾濁的雙眼。
見到來人,他不由得一愣。
不是杞王,卻是一個頭上罩著長袍的白衣人,這人身側還跟著一個蒙面的軟甲侍衛。
「你是誰?」
孫吉祥喉嚨沙啞,嘴裡的燎泡一動痛得鑽心。
「孫公公,別來無恙。」
那人開口,聲線如沐春風。
「咱家不認識你。」孫吉祥狐疑地打量著來人,絞盡腦汁也沒有想起來是誰。
沈南玉脫下帽袍,露出真容,手中托起一方金印,她嘴角帶笑,卻自有一絲清冷:「我是替杞王來跑一趟的。」
孫吉祥瞪著那金印半晌,認出這物什麼,倒沒有想起要驗真偽。
看來安秉槐私換金印的行為確實是他自己所為,並非孫吉祥授意。
沈南玉將金印晃了一眼,便收進了襟袋,接著抬起眼眸打量著眼前曾經權傾朝野的大閹黨。
孫吉祥雖然沒有受刑罰,可是在牢中粗衣布食,看起來就像個普通的耕夫,除了他那雙狹長的眼睛依然時不時地冒著精光,讓人本能地不敢小覷。
「杞王很是識實務嘛。」孫吉祥麵皮僵硬地一笑:
「咱家如今與陛下雖然有點誤會,但當年可是捨命救過陛下的,就為著這點,陛下也不會忘了咱家的忠肝義膽!」
沈南玉雙目如炬:「可是眼下公公被多案糾纏,雖然平王伏誅,可如今刑府已經查明有數樁案件皆有公公的影子,恐怕公公想脫困沒那麼容易啊……」
孫吉祥踱了兩步,這是為了遮掩內心的焦躁不安。
他眼神中泛出一絲歹毒的光來:「都不打緊,刑府嘛,只有幾個跳蚤不太聽話,咱家手裡有些東西,只要杞王遞上去,他們便會自顧不暇了。」
沈南玉接過他從石床草席下摸出的幾捲紙,翻開粗粗一看,不由得露出一絲冷笑:「公公還真是好手筆啊,哪怕在獄中,依然能揮斥方遒,指點江山……」
孫吉祥嘿嘿一笑,難得的恭維兩句:「你看著年紀不大,能得杞王賞識,想來也是個能幹的。」
沈南玉說道:「過譽了,公公知道的,杞王在宮中時就備受冷落,若不得公公關照,又豈能來到杞州,這樣的殿下又如何能請得動高明之士助他,只有我這等粗淺之身能跑腿打個雜罷了……」
孫吉祥故作沒聽出沈南玉的嘲諷之意。
他沒有見過到了杞州的陳元白。
在他印象里,還是那個生母卑賤,窩在郁貴妃宮中不得聖寵的偷生之人而已。
既然陳元白肯來,說明到了杞州之後,他也有了野心。
不過這種野心他不怕,他自認是掌控得住這樣的人物。
沈南玉慢條斯理地將紙捲起,狀似隨口問道:「不過,杞王殿下膽小,很怕將這些東西交了上去之後,如前案一樣,受無妄之災呀。」
孫吉祥:「什麼前案?」
沈南玉臉上淡然:「刑府查探的諸多案子中,有一件讓殿下十分掛懷,恰好又與太子有關,所以他想知道是怎麼回事。」
孫吉祥冷然道:「陳元琮恨我入骨,自然要捏造事實,咱家雖然之前為了平王,也干過幾件不入流的事,但從來沒有參與過謀害太子一事。」
他心知杞王與太子交好,避重就輕。
這時那個蒙面侍衛嗆聲道:「既然他不肯交心,師爺,咱們還是回了杞王吧,杞王在杞州也算過得可以,何必趟這個渾水?」
說罷,那人大喇喇的便要走。
孫吉祥面上閃過一絲驚異,但很快掩飾下來,乾笑道:「你們走了,豈不是讓你們的主子錯失良機了?」
「昭帝仍當聖年,咱家來之前,祺美人、祀嬪妃皆有身孕……比起這些常伴君王長大兒女,杞王難道想一輩子爛在杞州不成?「
「他可別忘了,他如今能得陛下的一絲聖寵,也都是靠咱家斡旋得來……」
沈南玉腳步故作遲緩,微微一低頭,說道:「是我們太急躁了,公公說的倒有幾分理,不過……」
她眼神澄澈,看著的確像個沒經過多少世事,看不透宮中陰私勾當的人一樣:「但來之前,杞王殿下交代過,不把這事弄清楚,或者說,他願為公公冒死一搏,公公卻不願坦誠相對,殿下始終不敢幫忙啊……」
原來是想拿一個自己的把柄在手。
孫吉祥冷哼一聲,說道:「他想知道什麼事?」
沈南玉緩緩道:「兩年前,沈固貪腐一案的真相……」
孫吉祥瞳孔一震,脊背發涼,他試探地說:「……沈固一案……這件案子沒什麼稀奇的,不過是樁小案,那沈固貪了十七萬兩軍銀,害得鎮西鐵騎大敗,這才叛了個重的……」
沈南玉嘴角譏誚:「公公好記性,一樁小案,卻記得如此清楚,恐怕沒有這麼簡單吧,若公公不願交底,我們這一趟也只好白來了……」
「另外交待一句,本師爺雖然不算個什麼官,但幸得杞王殿下全盤信任,若本師爺將此中情景說與殿下聽,殿下就算是有心也無膽了,畢竟,與虎謀皮,焉有其利?」
孫吉祥喉結滾動:「……也不是……不能說,只是當年這事,陳元琮是幕後操縱者,咱家不過是從旁協助而已……」
晏裴野已經大步上前,將石床中間的破舊桌上的東西拂到地上,又從懷中掏出了筆墨紙硯,引著沈南玉坐到石床上。
他做這一切簡直是從善如流,孫吉祥望著施施然盤腿坐上石床,好整以瑕等著自己的師爺,幕然間覺得自己面前是一個陷阱。
可是眼下,他卻不得不跳了。
因為一個時辰前,葛喜已來告知他,刑府尚未結案陳詞,昭帝就已御筆親批:不必押回長安,就地仗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