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認輸
天幕陰沉，疾風將雙方的旌旗皆颳得如同怒吼一般。
陳元白俯首，望著城牆下的晏裴野，唇角緊抿，眸中迸射出寒芒。
晏裴野端坐在馬上，與之遙遙相望，一觸即發的殺氣在疾風中穿梭，颳得人臉生痛。
合喜看到陳元白神情，知道他眼下騎虎難下。
於是便趴在牆頭，扯著嗓子大喊道：「大膽晏裴野，私離邊陲重地，藐視太子殿下，該當何罪？還不下馬認罪？」
晏裴野的目光涼涼的望了他一眼，那一眼猶如實質的刀刃貼著合喜的脖頸刮過。
合喜下意識的覺得不妙。
果然，下一秒，便聽到晏裴野身邊的阿瑟粗聲大氣地回應道：「小小的一個閹賊餘孽，背棄君上，我等正是為清君側而來！若要進了城，第一個就要拿你這個閹賊問罪！」
阿瑟一口一個閹賊，讓周邊的人群情激憤，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想起來作惡多端的孫吉祥。
合喜瑟縮了一下：「休得胡言！你……你們……」
一道冷冷地視線掃來，他下意識的望了一眼陳元白，被他眼裡的殺意瘮住，不由自主地閉了口。
他知道自己辦砸了，冒失開口，卻又讓殿下失了陣前威風，只怕不會有好果子吃，只得訕訕的退到一邊。
於是換了一個作風較清正的官吏前來喊話。
陳元白不願向晏裴野低頭，堂堂一個代太子，竟被迫站在城牆上，面對鎮西鐵騎的大軍束手無措，實在是有些打臉……陳元白這一刻，真恨不得生啖其肉。
晏裴野也不肯輕易放過，口口聲聲要陳元白先將侍候昭帝的神醫放了，說將昭帝之死隨隨便便找一個替罪羊視為不敬，更說陳元白身邊沒有英才，才將此事辦得如此稀里糊塗……
城牆上，各位大臣各持己見，爭論不休，主要論調還都是諸如晏家敢冒犯天家，實為大不敬。
可對他的大不敬又支支吾吾，統一不了怎麼懲罰的口徑。
究其原因是，城樓底下晏家鐵騎磨刀赫赫，殺氣四溢，終日坐困於廟堂之高的軟腳蝦們，幾時見過這種陣仗？
即便說怎麼懲罰了，也不過是自說自話。
正在僵持不下時，從翰林學館新調任的禮部侍郎的史晁出列說道：「殿下，臣曾經在晏家教導過兩位公子，不如便由臣去做個說客吧，或者先放人進來好好談一談？」
合喜貿然插嘴：「說得輕巧，晏裴野帶著那麼多人馬，他要是進來反了怎麼辦？」
陛下之死存疑，雖然陳元白控制了京城局勢，但合喜毫不懷疑，若晏裴野進了城，第一個拿來開刀的便是自己。
史晁眼神不屑地掃了他一眼，目下無塵的他終究是在仕途上吃過虧的人，看在他是陳元白新寵的面子上，識趣的沒有噴他一個小小宦官，就敢隨意置喙朝臣之間的講話。
陳元白面色陰沉如冰，一言不發。
從晏裴野陳兵城下的那一刻起，他便意識到，昭帝在臨死前還是給自己留下了一道溝檻，也許當初誰都沒有意識到這點，但如今他不得不承認，想要攀上巔峰，必須得到晏家的首肯！
若晏裴野表明態度攻城，京城雖有禁衛軍，可實力與跟蠻狄人硬拼硬練出來的鎮西鐵騎來說，無異於雞蛋同石頭相碰，晏裴野若攻，長安必破。
大譽不可一日無主，他這個新任太子是順勢而為，自己尚末坐穩，但在輿論上略佔上風，如今只怕也就是因為這點讓晏家忌憚，所以晏裴野說來說去，只圍繞著清君側，要自己就昭帝之死拿個明白說法。
眼下看來，就看如何與晏裴野斡旋了。最壞的結果，是晏裴野不認可，改立新君。
若是這樣，長安必定迎來一場誰也不想看到的腥風血雨。
陳元白思定，擺了擺手，立刻便有侍衛上來，押住沈南玉往一邊帶。
沈南玉掙扎了一下，問道：「你要把我帶去哪裡？」
陳元白摒退眾人，望著沈南玉，眼睛里除了有自己沒察覺到的深情，更多的是慾望、野心糾葛在一起，讓他那點深情看起來像是演的。
他沉吟一晌，緩緩道：「晏裴野囤兵於野，本王只怕不得不違心做一些不想做的事了……」
沈南玉道：「殿下所做之事一直是追逐本心而去，談何違心？」
就連噬殺自己的父皇，都不見他有過一絲動搖，沈南玉仍然記得昭帝死的那一日，陳元白從大殿門前走到幄帳之前的那數步，是那般的從容淡定。
陳元白眼神中閃過一絲錯愕：「所有人都可以說本王貪婪、狠毒……，可唯有你不可以！你忘了本王是從什麼樣的陰溝中一路泥濘走過的嗎？本王母子二人昔日所受的折辱，你曾一一目睹……」
沈南玉垂下眼眸：「以德行仁者王，有些東西本不該是殿下所得，殿下可曾為手中染的血而不安過？」
陳元白憤然道：「自秦以來，凡為帝王者皆賊也，就算是本王搶來的，可終歸是那人自己守不住，昭帝也好，前太子也好，這世間想要的東西，只要靠爭靠搶，得到了是幸，得不到是命，但本王不悔……你口口聲聲指責於本王，可曾想過，本王唯有如此，才能替你沈家平反？」
沈南玉嘆息了一聲：「若一定要用無辜之人的死才能洗刷背負的冤屈，我寧願不要。」
「……」
城牆的陰影下，陳元白的臉刷的一下變得蒼白無比。
就像醜陋被大暴於天下，連自己都不忍瘁看。
他暗暗攥緊了拳頭，連青筋都爆了出來，這是在竭力壓制自己的怒火。
「當初本王身處逆境之時，能得你相伴，本王時時感懷在心，事到如今，多說無益，但既然你如此高尚，想來你也不願見到本王與晏裴野相爭而導致生靈塗炭、萬物哀鳴吧，該怎麼做，你如此聰慧，應當不用本王再說……」
沈南玉定定地望著陳元白：「我會勸晏裴野帶兵遠離京城，至於殿下……我唯有祝殿下得償所願了……」
「好、好……」
陳元白閉了閉眼，仰天長嘆一聲：「不瞞你說，本王曾經無數次幻想，有朝一日，我君臨天下之時，必許你榮華富貴，讓你沈氏因你而光耀門楣……但如今看來，你我所求皆不一樣，既如此，不可強求……不過，你告訴晏裴野，別以為本王這就是認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