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蒼浪 （2）
何時青還在穩穩地開車，後面的黃栗也沒再開口。
「方便說嗎，是什麼人打的你。」
何時青打了一把方向盤，右轉。
黃栗沉默好久，久到何時青覺得永遠也聽不到回答了。
「……是以前那批人吧，我好像跟你說過，當年那事，我把那家人的兒子送監獄里了，我跑去英國躲了幾年……知道我回來了，氣不過吧。」
語氣輕鬆，彷彿被人打成這樣於她而言不過家常便飯。
何時青也沒有過多的表情，他一直覺得黃栗不是一個需要男人同情的女人，那不過是侮辱，不過是不同的人生抉擇罷了，有些事情總要有人去做。
但佩服更甚。
送完黃栗，他開車準備去找方苑，一想起那個狡黠的小狐狸，何時青嘴角染上莫名的笑。
路上有個很久的紅燈，何時青百無聊賴往窗外看，這些天其實沒有很認真看過隆城，現在隨便一掃，確實有大的變化。
最明顯的，起了太多高樓。
何時青嗤笑一聲，綠燈亮起，但他突然轉了心思，去了另一個方向。
還沒走進洋房去，就能聽到女人和一個小少年的說笑聲，男孩好像要出去和好兄弟踢球，女人讓他早些回家，帶好朋友回來吃飯，男孩嘴甜，女人還給了他些零花……
一進去院里，何時青就看到白雨馨摸摸何家豪的頭，何家豪說了句「會早點回來的，媽媽」就跑出去了，心思全在去玩上，絲毫沒注意門口還立著個大人。
何時青把嘴裡的煙拿下來，看著女人——好像一直沒什麼變化，女人真的是神奇的動物。
「我爸在哪？」
面無表情。
白雨馨抬頭，看到何時青有些吃驚，不過也就是幾秒鐘回過神來，「你爸說你這幾天回來，我還不相信，今天居然真的回來了，哎呦，家豪剛剛出去玩了，不然還可以讓你們倆兄弟見見面聯絡聯絡感情……這麼多年沒見……」
「我爸呢？」
何時青淡淡的打斷這女人說話。
他覺得聒噪。
白雨馨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她只覺何時青一身的氣質彷彿有所變化，以前的桀驁都寫在臉上，這次回來，淡淡的，卻讓人不容忽視，果然內斂了鋒芒之後，才更可怕。
她正要開口，身後傳來個中氣十足的聲音，「——還知道這是你家？滾過來。」
何時青嘴角牽起一個諷笑，也不打算抬頭看何傲一眼，「見不到你女人被欺負啊，出來給她撐腰吶？」
這話說的，極其大逆不道，甚至有絲絲勾魂的味道。
何傲著實被氣到，但他早有準備，也不跟他繼續廢話，「愛進不進，雨馨，別管他。」
何時青這才弔兒郎當抬頭，他知道，這是在向他讓步了。
他一臉得意，只是眼睛一掃何傲，何時青臉上得逞的笑立刻僵硬在嘴邊——何傲，老的太多。
何時青百般不願意承認，他心裡狠狠動了一下，這一下的意味不必說了。
——沒辦法的，血緣在那，不會變的。
何時青心裡嘆氣，突然覺得和這麼個老頭子計較贏了也沒有意思。
他抬步跟著進去書房。
何傲坐在椅子上，何時青歪歪扭扭站著，一點也沒有站在何老爺子面前一樣的乖巧，懶懶散散的，沒有尊重。
「回來又沒有回去看過你爺爺？」
何傲還是先開口問道。
「嗯，爺爺身體很好。」甚至看上去比你還好，何時青心裡補了一句。
「嗯，回來有什麼打算？」
——我憑什麼告訴你？
「……有個兄弟約著一起開律所——」
「不行，絕對不行。你在外面我不管你，回來就還是何家的兒子，你該負責的必須要負責。」
——就知道一旦順著他、理睬他，他就會蹬鼻子上臉指揮他。
何時青很後悔覺得何傲有一點點可憐而老老實實把自己的計劃告訴他。
果然，這樣的男人怎麼可能真的有心慈手軟的一天。
可是為了利益不要家庭的人。
何時青沒了耐心，待不下去了，這個屋子總是讓他窒息。
他看也不看坐著的人，邁步出去。
何傲見他要走，突然激動，「你不想知道你媽媽……怎麼走的嗎？」
何時青頓住。
……
「我媽怎麼死的？我當然知道，就是被你害死的，她懷著我弟弟的時候一屍兩命，你在外面談生意幾天沒回來的時候，就在我面前死的。」
何傲眉頭緊蹙，看不清他的確切表情。
何時青的聲音就像有迴音，一遍遍在何傲腦海回放。
他最後斷斷續續開口「不是的，阿時，不是這樣的……」
何時青突然笑了，有些滑稽，「不是這樣？那你告訴我是什麼樣？尊敬的何先生——」
何傲徹底說不出話來，他知道沒辦法改變了，他和兒子的關係這輩子也只能這樣了。
他放棄了。
「……就算是這樣，你媽也已經死了。你知道嗎，現在何家的東西有很多都是以前時家的，如果你真的能眼睜睜看著你媽媽留下來的東西以後被家豪、被何家其他的親戚掌握著，那你就一輩子安安心心當你的律師、開你的律所吧……反正我又不在乎誰來繼承，你們都姓何，對我來說——都，一樣的。是的，對我來說，都一樣而已。」
——何傲彷彿在說服自己一樣，神情很是恍惚。
「你還是好好想想吧，想好了給我回來。你也不要留下吃飯了，你在，我也吃不好。」
何時青看著桌子前說著這些噁心的話的男人，眼睛有一絲絲紅，但嘴角突然彎起來，「你終於說實話了。」
……
何時青最後卻是沒有留下吃飯，儘管白雨馨極力挽留。
他坐在車上，拿出手機翻到一頁相冊，是在禹城租下的一間事務所——小小的，在還沒有裝修，律所的商標也還沒有申請下來，其實不是有多麼熱愛法律工作，也就是還有點意思。他想。
——而且，律師和醫生，多般配啊。
他想起當時租下來吳遠還費了不少口舌，據說那裡風景很好，交通也很棒。
他想到方苑肯定會喜歡。
一直，一直，都在想和方苑的未來。
他把煙掐滅，想了想，撥通一個電話。
那頭的人還沒睡著，想來是剛洗了臉在敷面膜。
他想到方苑傻傻的樣子就想笑，只是他要開口的話也許不是那麼好笑。
「方苑，」那邊很敏銳，聽出他的正式，回了句有什麼事情，他盡量讓自己輕鬆一點，「禹城，可能回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