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這不是錢的事

那些年我們缺少的到底是勇氣還是說「喜歡」這無力的兩個字，根本做不了我們未來幾年的基礎。

愛這個字，從不滿十八歲的少年口中說出就十分可笑，難道我們在耳邊說過無數次的喜歡不是愛嗎？喜歡是愛，我們喜歡她笑起來的酒窩，喜歡她走路時搖擺的馬尾，喜歡她生氣時撅起的小嘴。但那時候的喜歡是那樣脆弱，同學的謠言，父母的懷疑，老師的警告，都能讓弱小的它留下遺憾的痛。

愛意味著承諾，而喜歡僅僅只是陪伴，我們誰也沒有能力在這個年齡成為另一個人的價值寄託，這無關金錢，無關相貌。

楊洛北遺憾的只是，沒有陪伴她更遠，直到自己能承受愛的分量那一天。

高二高三的日子像是一張老照片，夏日的夕陽里，打完球的楊洛北慢悠悠地回到教室，褪去炎熱的太陽光照在身上，微風吹動了一旁宋小婷的長發，低下頭就能聞到一股水蜜桃的清香。她是來叫楊洛北交作業的，不過哪有收作業的人會拿著水站在場邊看一個小時呢。

楊洛北多想時間就停在那一刻，時光溫柔且無情，它給了我們擁有時的歲月，也給我們留下了失去時的遺憾。

高考前兩個月，老禿在某個假期組織了全班聚餐，放鬆一下大家的壓力，也緩解下高考帶來的緊張氣氛，那次聚餐的氛圍很好，大家都把積攢了一年的情緒釋放了出來，還在老禿的默許下喝了不少的酒。

就連平時只喝康師傅綠茶的宋小婷也喝一點了，小臉紅通通的，老禿一走就靠在了楊洛北肩上，閉著眼睛，嘴巴一張一張的，不知道在說什麼胡話，這丫頭是喝醉了吧？

楊洛北覺得有些悶了，想去外面走走，把宋小婷交給旁邊的女生后，走到陽台想吹吹風，大熊也在這裡，他今天喝得最多，還跳在台上鬼嚎了幾首歌。

大熊見來人是楊洛北，直接摟了過來：「我問你幾個問題啊，你誠實回答我。」

「咋突然想起問我問題啊？」大熊平時大大咧咧的，楊洛北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我看你最近有點神不守舍的，按你的性格，就算是高考也不至於讓你心慌吧。」大熊說道「你和宋小婷是在談戀愛吧。」

大熊問的問題讓楊洛北有些吃驚，一時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沒有。」

「你們經常牽手吧。」

楊洛北看大熊顯然已經心裡有數了，今天是一定要自己坦白了。

「我確實和小婷經常牽手，天冷的時候在教室也會偷偷牽手。」楊洛北覺得這沒啥好隱瞞的。

「你們擁抱過嗎？」大熊望著漸漸下沉的太陽明知故問。

「我們會在看完電影后擁抱，會在一起做完一道菜后擁抱，會因為她長高了一點點擁抱，會因為我贏了一場球賽擁抱。」楊洛北覺得視線有些模糊了，是因為今天喝酒了吧，心裡的事像是破繭的蝴蝶般一點一點剝離出來。

「你親過她嗎？」大熊仍問。

「嗯，每個周末我都會去叫她起床，她一開門就會要早安吻。每次我送她回家，她都會偷偷親我，然後笑著說這是晚安吻。」楊洛北摸了摸臉頰，彷彿上面還殘餘著宋小婷淡淡的香氣。

「那你為什麼說你們沒在談戀愛呢？」大熊的眼神充滿不解。

「有很多原因，我不能表白。這種關係或許才對我們最好吧。」這是一根埋在楊洛北心的刺，在無數的日夜裡，這根刺深埋在楊洛北心中，劇烈的異物感讓他費盡千辛萬苦，甚至不惜把自己弄得血肉模糊，直到這根刺被拔出來，終於解脫了吧。

「這樣啊。我問完了，走吧，回去喝酒。」大熊明白自己在這件事上是無能為力的。

楊洛北卻走不動了，無力地靠在欄杆上，彷彿耗盡了所有的力氣:「大熊，宋小婷要離開了。」

大熊沒有說話。

「她要到美國去，我很早就知道了。」

「這學期她本來都不來的，拖到現在才走。」

「大熊你能幫我做一件事嗎？」楊洛北沉默許久后才吐出這樣一句話。

「行。」能幫楊洛北做一點事他就很滿足了，他難以想象宋小婷離開后，楊洛北會變成啥樣。

「下個周末，宋小婷就要走了，班上應該會給她送行，我就不去了，你幫拿一樣給她吧。」楊洛北以為自己做出這個決定會讓自己輕鬆一點，但他反而感到了更大的折磨，自己好像做錯了。

「好，我們先回去吧，外面冷了。」

聚會在大熊極其跑調的一首《朋友》中結束了，同路的女生各自結伴回家了，男生相約換場網吧，楊洛北則在他們面前抱起了睡熟的宋小婷回家。

天有些黑了，落日最後一點點餘暉灑在地面上，彷彿為兩人鋪上了金路。

好久沒這麼近看過這丫頭了吧，又長漂亮了，小臉上細刷刷的絨毛都被陽光染成了金色，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著，不知道夢見了什麼。

「蘿蔔，聚會完了嗎？」走了十分鐘后，懷裡的宋小婷才睜開眼睛問道。

「嗯，我送你回去，知道自己不能喝酒還喝。」現在宋小婷臉上都還有兩團酡紅，微醺地細眯著眼睛，楊洛北看著有些著迷，差點撞電線杆上去了。

二十分鐘的路程兩人走了一個多小時，走走停停，不知不覺間就走到單元樓下了。

「就送到這裡吧。好喜歡蘿蔔的公主抱啊，嘿嘿。」宋小婷從懷裡跳了下來，還差點沒站穩摔了一跟頭，讓楊洛北哭笑不得。

「今晚早點睡吧，晚安。」楊洛北轉身就走，他知道自己再站一會兒就完全喪失抵抗力，走不掉了。

「你沒有話對我說了嗎，楊洛北。」宋小婷的聲音帶著哭腔了，像北歐神話里奧丁手中那把命運的長槍昆古尼爾一般直擊楊洛北的心臟。

楊洛北沒有轉過去，仰起了頭望向天空：「回去吃點東西吧，今天你吃得少，又喝了酒，傷胃。」

楊洛北沒有得到回應，腿上像灌了鉛，向外走的每一步都很沉重，他在極力剋制自己，但走到拐角處時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她還站在那裡，看不清表情。

還是走吧，就和這段記憶握手言和了吧，裡面有宋小婷有楊洛北，有他們的青春和年華，就讓她活在過去的時間裡吧，讓她安靜地留在那裡。她不會發福，不會老去，不會穿著職業套裝把高跟鞋踩得噔噔作響，不會帶著家長里短散發著柴米油鹽的氣息，她永遠青春活潑，永遠只會拉著手喊著「蘿蔔」，她永遠站在那裡，笑靨如花，明艷著楊洛北整個青春的風景。

那天後，楊洛北再也沒見過宋小婷了。

高考的兩日也在不知不覺間過去，就像一次普通的周考一般，考完那天，楊洛北班上開了畢業晚會。

結束的時候，大熊又叫住了楊洛北。

「楊洛北，這個還給你了，你上次要我給宋小婷的東西。」大熊小心翼翼地從書包里拿出一個信封。

楊洛北看著本該送到宋小婷手中的信封，一時無語。

「為什麼？」楊洛北心裡百味雜陳，生氣嗎？遺憾嗎？

大熊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走吧。」楊洛北長嘆一口氣，大熊是在幫他。

楊洛北獨自往家走去，漆黑的夜裡的，月亮是他的引路燈，他邊走邊拆開信封，薄薄的信紙在夜風中被吹得獵獵作響。

他借著光地讀著，看著上面重複的我愛你，看著上面一遍遍的留下，看著上面一次次的道歉。

很多人的故事都是如此，由你好開始，由再見結束。心疼的是，那個一開始讓你笑的人，最後都讓你哭了；遺憾的是，那個說好要每年一起看煙花永遠不分開的女孩，最後卻提前退場了。兩個人變成了孤身一人，女孩和男孩都在和回憶較勁，與思念鬥爭，往前走不甘心，往後走沒勇氣。

可是慢慢的，時間會稀釋所有的悲傷，那個女孩會像一隻受傷的小貓一樣躲在回憶的最深處，男孩終會明白，生命中許多人都只是過客，無論她帶給你怎樣的撕心裂肺，怎樣的翻天覆地，你還是只能陪伴她這一段路程。只是那隻小貓還會偶爾跑到你的心口，讓你想起很多很多。

但在故事的最後，命運還是會騙人啊。

「楊洛北。」

十三年過去了，這個清脆的聲音還是沒有變啊，像第一次認識一樣把楊洛北拉出了回憶。

她又站在面前了，像從未離開過。

「好久不見啊。」她笑著說，一如當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