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赴春約(be
少年炙熱的懷抱可抵世間一切孤苦,雨越下越大,清宴寺的床長年未修,可我卻從未這般快活。
最後的最後,我聽他說:「阿意,等我。」
我滿心歡喜的回到府中,等來的卻是阿爹的震怒,馳騁萬軍的他,竟被我氣得說不出話來。
我被關了禁閉。
聽說,今日府上來了一位公子。
聽說,他是被人抬出去的。
聽了這句話,我幾日未進食的身子再是撐不住,所有人中,阿兄最是疼我。
趁著夜色,他支開了所有守衛,他說,「阿意,阿兄希望你能幸福。」
茫茫夜色中,連季越拉著我,我們穿過空無一人的京城大街,穿過洶湧澎湃的護城河……天邊漸漸現出微光,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阿爹鐵青的臉。
少年護著我,徑直跪倒在他面前:「國公大人,一切都是我的錯,是在下蠱惑梁姑娘……」
我瞪圓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彎曲的背影。
他在說什麼?
我們分明……分明是兩情相悅!
重重燈火下,阿爹終於露出久違的笑容,我拚命掙扎,可國公府那扇厚重的大門,隔絕了一切。
我又被關了禁閉。
聽阿娘說,皇上要去西郊狩獵,點了阿爹和阿兄隨行。
臨行前,阿爹來到我的屋子,這個大夏赫赫有名的戰神,在我面前卻笑得像個孩子。
我只顧著和他賭氣,沒看見他笑容背後隱藏的深意。
他嘆了口氣,如同小時候那般揉了揉我的頭髮:「阿意,你若不願,阿爹等會兒見了皇上就同他說。」
「阿爹只願,我的阿意這一輩子稱心如意。」
稱心如意,是我的名諱。
我心頭詫異,待我轉過身去,卻只看見他高大的背影。
皇太后拍板的婚事,解除婚約豈是那麼容易的?
可想到少年清澈的眼眸,我動了動唇,只敢在心底說上一句對不起。
大雨傾盆而落,聽說聖駕在西郊遇到了敵襲,太子殿下生死未卜。
不知怎的,我竟覺得心頭一陣慌亂。
雨聲如鼓點般打在房檐上,在此之前,我從未想過,這座屹立了數百年的國公府,竟也會有覺得風雨飄搖的時候。
一夜無夢。
翌日,聖駕回京,途徑梁國公府時,帶來了兩副棺槨。
聽說太子遇襲,是梁國公和世子拚死抵抗,這才換得一線生機。
聽說……皇帝感念梁國公父子的英勇,特許國公府二爺暫代國公爵位,等梁家小公子成年後,再承襲爵位。
那一個月,是我這輩子最灰暗的日子。
阿爹死了。
阿兄也死了。
後來,阿娘日日以淚洗面,沒過多久,就抱著阿爹的牌位去了。
國公府的牌匾猶在,可卻再不是從前的國公府了。
二叔是京城典型的紈絝子弟,少時溜貓逗狗,成年後便靠著梁家祖宗的蔭庇在朝中領了一處閑差。
若沒有這等意外,他大抵這輩子都不會有機會碰得什麼爵位。
京城的人慣是會看人眼色的。
除了聖眷,梁家再沒什麼可依仗的,那個從前的大夏戰神,已經永遠變成了一個名字,刻在史書上。
二叔成了新的國公爺,那麼我們這前人留下的子嗣,自然是不被任何人喜愛的。
我讓出了阿爹生前為我精挑細選的院子。
我又讓出了阿娘為我一年一年攢著的嫁妝。
我明白,這些都沒有平安重要。
是了,平安。
可我換來的,卻是旁人日益增長的野心,那天,後院冰冷的湖水將我和阿弟淹沒,意識消散前,我好似看到了一襲紅衣。
「連季越……」
那人似沒想到我還醒著,他怔了下,繼而很用力地抱緊我。
「阿意!」
這回,他不僅耳朵紅了,便連那雙好看的眸子都是紅的。
我仰起臉,想要對他笑笑,最後卻只艱難的扯了扯嘴角。
眼前一黑,想起那個滿是槐香味的懷抱,我滿足地睡了過去。
醒來後跟前已沒了那人的身影,綠屏跪在我的床前,抽抽噎噎地哭著:「連公子救了您和小公子,又託人送了一些吃食和禦寒的衣物,方才急急忙忙地走了,說是要提前迎娶姑娘。」
依循古禮,雙親亡后子女當守孝三年才行,如今不過將將半年而已,可我知道,連季越並沒有半點不尊重我的意思。
他只是……不想我受苦。
國公府嫡姑娘又如何,如今在旁人眼裡,也不過是動動手指就能碾死的小嘍啰。
綠屏同我一起長大,同我感情深厚,我與連季越餓那些事,她再清楚不過。
是以如今,她也是為我高興的。
自古女子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如今我若嫁去連家,既是順從心意,也可解了這困境。
「姑娘以後同連公子成了親,他們就管不到姑娘了。」
她為我的未來歡呼雀躍,可我卻覺得心如針扎。
我閉了閉眸子,艱難地說出那幾個字:「不必了。」
「姑娘,你說什麼?」
「告訴連季越,我不會嫁給他了。」
「姑娘?」
綠屏無比驚詫地看著我,彷彿在疑惑我為什麼這麼說。
我張了張嘴,心中有萬千語言,可最後卻只化作了一句:「去吧。」
那天過後,我偷偷去了趟東宮,太子殿下看到我來雖然覺得奇怪,但也沒有多說什麼。
他是位很了不起的儲君,未及弱冠便入朝領政,為大夏做了不少的事。這樣的人,我心中一直是敬仰的。
可我的阿爹阿兄卻因救他而死。
再面對他時,我不敢否認的是,我心中對他的確生了些不滿。
我低著頭,緩緩說明了來意。
「殿下,臣女莽撞,今日來只是想問問那樁婚約可還算數?」
燈影闌珊,我明顯感覺到他的怔愣。時間一點點過去,良久,他從奏摺堆里抬眸,燭火搖曳,他的鳳眸深邃讓人看不透。
「梁卿同孤說過此事,你我的婚約,不做數便是。」
說完,他又低下頭,彷彿不曾有我這個人。
明明這是幾月前我最期待的事。
可現在,我卻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
十指蜷縮袖籠里,我強忍著淚意,徑直跪到東宮冰冷的地面上,嗓子澀澀的,如同被人扼住了咽喉。
「殿下。」
「臣女願意。」
太子冰冷的眸子打在我身上,似在疑惑,良久,他淡淡的聲音自上首傳來,「你是梁卿的女兒,無論如何,孤會護著你,你無需如此。」
我知道,他說的是真的。
可那又怎麼夠?
我彎身,額頭輕觸光潔冰冷的地面,語氣卻更加堅定:「殿下,臣女願意的,臣女願意嫁予東宮,保持中饋,打理庶務。」
「只求……只求殿下憐惜。」
有冰涼的液體自我眼中滑落,一同逝去的,還有我的年少的心動。
我回去的第二日,宮中便來了旨意,我成了聖旨欽定的太子妃,於是來往的賓客又多了許多。
她們虛情假意,卻又恭敬無比地祝福我。
我卻沒有一絲快意。
三年,轉瞬即逝。
大婚那日,花轎沿著京城的長街走了兩個時辰,無數歡聲笑語中,那聲輕顫著的「阿意」卻無比清晰地傳入我耳中。
強忍著的淚再止不住,旁人看我這般,只以為是出嫁女兒捨不得家。
無人知曉,我的淚是為那人而流。
後來啊,我成了名滿京城的太子妃,這京城市井,我再未聽到那人的一絲消息。
或許是走了吧。
我常常這樣安慰自己。
午夜夢回,我曾想過許多次那抹紅色的身影,可我從未想過,再次見到的,卻只有那人冰冷的屍體。
當年的清宴寺早已不在了,庭院衰敗的不成樣,依稀只能見得這裡從前的模樣。
還是那棵槐樹,我的意中人,就靜靜地躺在那裡。
阿娘逝去后,我再一次體會到了心愛之人離去的滋味。
我在他的手中發現了一枚玉佩,好巧不巧,正好同我在太子書房裡看到的那枚是一對。
指甲深深陷入我的掌心,可我卻遠遠不敵我心上的痛。
我將他的骨灰撒於樹下,古槐歲月中斑駁了我們的曾經。
那年,我永遠失去了他。
那年,太子從宮裡帶回來一個女人,她叫姜韞。
我一眼就看出了太子待她的不同尋常。那種眼神,我曾在連季越身上看到過。
太子待她越好,我的恨意便深上一分。
太子登基,我卻不是皇后,那一刻起我便知曉,皇后那位子,是留給他心愛的人的。
後來啊,我便成了這冷宮中的一員。
火光翻飛中,我隱隱見著一人。
他還是當年的模樣,一身紅衣,闖進我的生命里,便再也霸道地不肯離去。
火光吞噬著我的衣角,我卻半點不覺得痛。
「阿意,我來娶你了……」
紅衣少年對著我伸出手,他如飛蛾般壯烈而洶湧地撲向我,至死化灰仍不罷休。
這一生,
我從來不後悔,或許真正的我早已死在了那年暮春,死在了古槐鐫刻的年歲里。
少年溫柔淺笑,許下來年暮春的約。
我伸出手,眸中的少年自秋日的暖陽中緩緩消散。
我等不到暮春,在這與暮春相似的天色里,我要去找我的少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