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8 救贖

「祖母，我來陪您了。」

治療進行到了最後一個階段，若是130顧客可以在最後一個階段克服自己內心的魔障，那麼這一次的體驗就全部結束了。我看著他獃獃地站在老屋前，手足無措。風沙打在他的臉上留下痕迹，或許是淚水的掉落，讓我覺得這一切也沒有那麼可怕了。

「您要選擇往前走才能進行下一步的體驗呢。」我通過控制端告訴他，我不知道他想什麼，透過他緊握成拳的雙手像是想要抓住什麼卻又鬆開了。

他走動了一步。我看著他緩慢前行的步伐，腳踩在沙石上沙沙作響的聲音像是在用力地碾斷什麼可怕的事物。我心中暗道：他不是已經去過造夢工廠了嗎？難道造夢工廠沒有把他的噩夢給消除？帶著疑慮，我繼續看著130向前走著。明明老屋，距離他面前就是幾路的步伐。但是他的每一步，都像是奔赴死刑的囚犯一樣。

耳邊突然響起的爆炸聲震耳欲聾讓我倆都愣住了，我心裡感嘆，原來愛神公司的線上虛擬體驗已經如此真實了嗎，那實景下的體驗感會不會讓人……我不敢往下想了，這就像是一個漩渦被扯進去就萬劫不復。

終於，他到達了屋前。腐朽的大門半掛在門欄上搖搖欲墜。他伸出手去試探，猶豫不決。這扇門的推開與否？是由他來決定的。裡面的祖母是死是活？也是由他來決定的。

愛神公司的晶元可以根據客戶的需求自行定製。但還有一點，會根據你的腦電波和呈現的數值進行一個演練。並不是說所謂的真實性就具有真實性，數據也一樣有迷惑，一樣可以造假。晶元可以呈現的只是你想要看到的而已。

在最初之時，晶元的設計是根據情感體驗者的承受程度而進行的。當然客戶可以提出自己的需求和要想達到的效果。

而情感體驗只是個虛假性極高的感官享受，前階段我們會給你看到你想看到的，最後的階段就全靠顧客的自行想象了。是真是假只有他們自己才清楚。

「先生，相信您自己的內心，你想要看到的是什麼景，將它放大放大，從你的腦海中拿出來具現化。」我用語言引導著他向前一步事情要往好的方向發展，他必須克服過去的恐懼，這時的我也不顧他有沒有在造夢工廠改造過了。

「我…我只怕…再次打開還是那個場景，我真的沒法承受再次的打擊！」他是哭嚎的，手捶在門上而身子像是泄了一股力順著門板癱在地上。130號痛苦萬分，他雙手抱頭痛哭嘴裡嘟囔著像是在向屋裡的祖母贖罪，請求對方的原諒。

我感到震驚，以目前來看的種種現象而言他是一定去過造夢工廠的。在這間隔十天的空缺里他一定去過造夢工廠做過夢魘消除之類的項目，直面自己內心深處的最痛楚反覆凌辱。因為實在是太反常了，按照以往的治療或者體驗項目中都不會讓客戶有如此大的情緒宣洩。所以，我懷疑他是否有造假的成分。

情緒波動如此大，所以他到底是處於造夢工廠項目中的第幾個階段？

當然，這些想法我是不可能告訴他的。我只是作為一個情感體驗師，一個旁觀者，站在屏幕外面，站在世界的另一端看著他。看著他如何闡述自己的罪過；看著他請求祖母的原諒；看著他如何百般後悔；看著他想要贖罪。可終究，這都只是他的夢而已。線上虛擬的世界不會給他帶來任何的現實中的改變，而能救他的只有他自己。

突然屋外的飛竄的流彈讓他感到害怕，他抬起頭慢慢地站起身來匍匐前進。推開門的一角，他的祖母就在裡頭。

屋內昏暗的光線照不亮他面前臉，水晶砂的玻璃窗蒙上一層厚重的霧泛著棕黃，窗台上的鐵制風扇一下一下的耷拉著頭，鼻子里充滿了生化病毒的味道，我看著他擦去鼻腔溢出的鮮血慢慢站起身來，緩緩的抬頭看向卧在躺椅上的老婦，眼裡是不敢置信。

他的祖母還活著。

幾乎是雀躍般奔向他祖母的方向如同久見甘霖的徒者，他伸出雙手顫抖的撫摸她的面容像是一座稀世崢寶，又半跪於膝前小心謹慎地向前貼近，是那麼的虔誠焚心。

這回他是喜極而泣的，沒有噩夢的干擾沒有現實的撞擊，他的酣睡美夢終於圓滿了昔日里的傷神，也終究成就了他的心頭祈願。

或許戰爭的殘酷影響了他的安穩人生，可困住他的卻是日日襲來的夢魘。他如荊棘刺上刮落得的雨珠，整日滋養肆意生長的心頭刺，落歸泥土，卻忘了掃去腳邊的攔路石。

而如今已然盡數清除，他戰勝了自己。

老婦胸前起伏睡容沉穩安詳，男人如同孩子一般埋在她的懷中，就像很多年前那樣。

父母雙亡流離失所，祖母就是他最溫暖的依靠也是屹立不倒的巨樹為他撐起一片陰涼。後來樹倒了，深秋的風沙吹散了一頭的枝葉散落於世間，終是哭得肝腸寸斷，終是腐朽爛於泥；而他仍然還是那個沉睡於樹下的小孩，抱著斷裂的根莖等待枯木逢春。

可是年年歲月如刀刮過人心，他的血肉身軀難以承載即將爆裂的靈魂，是記憶過載的卡頓，還是把他摧毀。

看著此時此景讓我想起許多年前母親拉著我的手讓我站在稜鏡前，用手指著變幻莫測的波紋面說：「小魚，穿過這面鏡子你若能回來，媽媽就帶你去見爸爸。」

天真的我抬頭望著母親慈祥的面容，是如水似玉，溫柔得如三月雨後的落花浮在水面泛起漣漪。

「媽媽說話算數，不能騙我。」

母親鬆開我攥緊的手指著鏡子的方向，目送著我一腳踏入萬丈深淵后消失不見。

很奇怪，當時我為什麼要聽她的話呢……如果沒有進入到鏡子里的世界，有沒有可能母親就不會消失了？

可數十載已悄然離去，稜鏡已碎成齏粉，那個光怪陸離的世界早已不見蹤跡。

回到130號顧客的界面按鈕上，我點下通過的選項，這是我的第一個客戶，也是我噩夢的開始。

如果沒有替班這件事的開始，我可能會在控制後台繼續下旋，我的人生也不會被硝煙點亮，就如同現在這個通體黑色的房間一樣若沒有燈帶的照亮他人又怎知其建構？

我咽下一口溫水，放下瓶蓋，將瓶袋摺疊成塊狀與雜物放在一起。後來ps779回來問我情況如何，當她看見數據報告和顧客評價后大吃一驚，那個表情就和現在的黑衣男人看我的一樣，不過後者更隱忍更加耐人尋味。

－－－－－－題外話－－－－－－

章節式故事正式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