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十四十分看不慣我什麼都很容易的態度。那段他學《古惑仔》收了名小弟，正因為是否要改其名為「十五」的問題與我論戰，為顯示十五的才華，他不惜經常用十五的美言來附和我，我慷慨接受，委婉拒絕。
例如我說：「天下最容易的事情是當官，更容易的事情是賺錢。」
他反詰我：「不要以為自己是十項全能，什麼都懂什麼都會。」
我回答說除了自己有心要得到真感情很難，其他的都很容易。
十四反對，但是很快他就搬出十五對我這種態度的評價，說有部奇書叫《尋秦記》，是講一個現代人回到古代，利用自己的魅力和歷史知識很快縱橫戰國，協助秦始皇登基建國。我這種人也是有的云云。
當然我們都沒想到今天《尋秦記》還能被搬上電視，風靡大眾，看來007和諸葛亮的完美結合是少男少女的共夢，遊戲人生和先知操縱也是人的永恆追求。
我們聊得專心，途經林蔭道，驕陽似火，我們在自吹自擂中前仰後合，樂不可支。
一個冒失的小子橫穿過來，有力的撞倒了我，我倒下去壓倒了十四，十四向身邊看了看，無人墊底，帶著絕望和無助緩緩倒下。
我們的自行車扭在一起，準確的說，難分難捨。
他賠了我們15元錢，當然，不是心甘情願的。
十四吃著賠款買的冰淇淋體會說：「看到了吧，其實賺錢好容易的。」
我憤怒的說：「這種錢我寧願不要。」
十四說：「那我就不知道你能賺到哪種錢了？」
我那段正在各迪吧當歌手掙錢，正是揮金如土的時代，每晚2-3場，每場2-3首歌，每首40-60元，每周兩次，每月四周，這樣一個月輕而易舉的也能掙到2000-3000元，在21世紀初的成都，也算是業餘職業的高中收入了。當然，掙這種錢要*天賦和興趣。十四隻有興趣沒有天賦，而我二者皆具，他曾努力爭取我說：「我當你的經紀人吧。」我粗魯的拒絕了。我不想和一個不真心喜歡音樂的人經營音樂。這就想十四不想和我這樣一個沒有政治野心的人談入黨一樣，他已經不下5次替我寫好入黨申請書，可都被我拒絕了。我說：「會入黨的時候我自然會，不用這種居心不純的操作。」十四說我有可能沒有態度，自己則是有態度沒有可能。
我說：99%的時間我都沒有真心去爭取一樣東西，如果我願意我會驚人的成功。
十四剛見識了我的失敗，真誠的表示，如果我能帶會他掙到錢，他會心悅誠服的唯我馬首是瞻。
我覺得可以示範給他看看，這時候我們正在談論賺錢主題，我決定隨便認真找一樣做給他看看。
這時候我看見一群人圍觀牆邊一片紅色。
那是一張紅榜，寫著「招聘啟事」。圍觀的人議論紛紛，興奮莫名。
月薪從1000元到5000元不等，大多數待招的職位都是「經理、總監」，那時候成都剛剛興起職業中介，大學也剛剛流行打工，和大多數時髦的同學一樣，我們都充滿好奇和憧憬。當然，幾年以後，水混魚雜，大多數職介都發展為騙所，和傳銷一起成為過街老鼠。
十四慫恿我：「去試試？」
我同意。
我們撥開人群帶著旁人的唏噓和詫異傲然而進，彷彿在求雨的群眾里毅然以身奉火、為民請命的英雄。
接待我們的是一位圓臉文靜的女子，約莫三十齣頭，在耐心聽取了我們嬉笑著「找工作」的理由后。十分歡迎的說：「大學生啊？很好很好，不過根據你們的實際情況，我認為你們最好找一份周末兼職的工作。」
平心而論她的建議還算中肯，不過我們本心只為了了解招聘的內幕以便於向同學炫耀，於是老練的她很快聽出了我們的「誠意」，遂合上筆記本，尚算客氣的說：「如果你們真心找工作，請交20元登記費和100元服務費，留下你們的聯繫方式和證件複印件，我們會根據你們的需要及時與你們聯繫，此費用在一年內有效，我們負責為你們提供3次就職機會，3次過後，服務自動解除。」
我們奇怪的問：「還要交錢？我們就是因為沒錢才找工作呀？」
那女子進裡間請示了老闆，笑容可掬的說：「考慮到你們是在校大學生，經濟能力有限，又是我們本期的第一批應聘者，我們決定特別優惠，請你們多向你們將要畢業的同學推薦。」
我們問：「那交多少？」
那女子（姓羅的辦公室主任，我們稱呼為羅姐）嚴肅的說：「這樣，20元介紹費，80元服務費。」
我們繼續講價，終於，從80元服務費到60元，到40元，最後她悻悻的說：「你們真有毅力，年輕人的堅持真讓我們佩服呀，可能我就是因為沒有這種毅力才沒有進入大學的吧？好吧，連登記費在內，你們一起交100元，各交50元，不能再少了。」
我想同意，十四說：「我們只有20元，只好換個中介所了。」拉我離開。
羅姐目光閃爍不定，旋爾笑了，她的目光很冷，說：「那好，我私人為你們墊上餘下的，你們賺到錢再還我。」
我們喜出望外的說：「這怎麼好意思？」
羅姐說：「我特別喜歡年輕人的執著。我比你們大，這樣吧！你們以後就叫我羅姐吧，當我是你們社會上的姐姐。」
我和十四對視一眼，齊聲說：「謝謝姐姐！」
羅姐很高興的掏出發票準備收費。
我打斷她，說：「羅姐，如果我們加入你們中介所又怎麼樣？」
她絕對沒想到這個問題，怔了很久，她笑了：「那當然更歡迎。」
我說：「我們掙到工資再還，怎麼樣？」
羅姐猶豫很久，好象下了很大決心說：「那你們一起交60元吧，象徵性的，以後轉正後我們退你20元，只收你們登記費。」
我也鐵了心說：「我們先交介紹費怎麼樣？」
羅姐笑容凝結了，有些冷笑著問：「你們的意思，是1人交20元？」
我和十四點點頭。
羅姐咬牙切齒的說：「好！但是你們一定要在一個月之內，賺夠你們所缺的30元。」
十四驚喜的問：「兩人30元？」
羅姐徹底暈了，但是一會又清醒過來，她掙扎著問：「你們的意思，到底一共交多少？」
我和十四異口同聲的說：「當然是一分不交。」
辦公室的人一齊暈倒。
我聽到一片磨刀聲。
我們最終交了共40元，在這個小小的職業中介所棲身。
但凡是動物，沒有不欺生的。為了不被人欺，最好的辦法就是先欺人。
這是十四的名言。
我們一開始就找了一個可以欺負的老實人。
他叫羅歌，名字拗口，樣子猥瑣，穿著邋遢，談吐深沉。一看就知道是潛伏在水溝里的蚯蚓，把自己當龍，把我們當螞蝗那類人。
花3分鐘我們就把他認成了進入社會的第一個師父。
我們殷勤的為師父遞煙泡茶，把他當作單位里被埋沒的人才和不動聲色的老大。
我對羅歌說有一本經典的管理書籍上寫著招聘會上，一個端茶的老大爺才是真正的老闆，其他的都是配角。你長得這麼氣宇軒昂，一定是高人，我們哥倆今後就跟你混飯吃了。
羅哥很江湖氣的說：「好！哥今天請你們吃飯！」
坦率的說我真是沒奢望從他那裡得到那麼多，他告訴我們，要想吃推銷這碗飯，要「四得」——「跑得、磨得、說得、氣得」，他做這行10年了，朋友多得超過我的同學，我伸伸舌頭告訴他我轉過10個學校，有500-800個同學，他黑黝黝的臉上泛過一層淺紅，象鱷魚潭裡微微泛動的人血，疾言厲色的說那算什麼，我認識10000個朋友。我們半信半疑，表情十分自卑。
晚上我們已經被他的氣勢征服了。至少看見他隨身帶著的小筆記本里有上千個人名，他解釋說那是他吃飯的傢伙。十四開玩笑說是紅花會的名冊，一旦失去，就有性命之憂，我啟發他說是武功秘籍。十四馬上就動了不告而取的念頭，我很君子的說雖然讀書人偷書不叫偷，可也不能蠢啊？我們具備作案的動機和條件。人家不知道查么？十四聰明的反應說可以應聘到另一個職介所去用，我再次粗魯的拒絕了。十四嘆息說關鍵的時候我總是劉備，他這個軍師跟著我是委屈了；我冷笑著說你也沒當我是曹操你是陳宮，頂多你當我是董卓你是呂布罷了。十四想翻臉，我歉意的收買和安撫了他。
羅歌說有好多女人喜歡他，他不用「女孩子」而用「女人」我們聽出了輕蔑和怨恨；沒有說很「煩」卻說很「愁」，我們聽出了無奈和自卑。我們都說看得出來，和他連碰3杯啤酒，羅哥憂鬱的說事業和賺錢對他來說是很容易的事，就是身邊女人太多，讓他傷感。我和十四一起出去嘔吐，十四笑說你聽出來沒？他的口氣有些象你？我惱說你覺得我和他象嗎？我什麼時候說過有很多女生喜歡我？十四避開我的吐勢笑說你10年以後就他那樣。
我們回座目瞪口呆，果然見一群女生簇擁著羅歌，他很大度的披衣旁坐，有女生敬酒，他來者不拒；間或微笑以手打拍，象郭靖一樣，他不是想的怎樣合乎節拍，而是怎樣「破」了節拍，每拍幾乎都能合適的打中節拍之間的空擋。
我們嘆息，不知道他身上究竟有什麼優點？我們都產生了命運不公和世態炎涼的悲壯。
我對十四說：「你說得對，看來金錢的魔力是無敵的。」
十四卻懷疑的說：「你覺得他是有錢人么？我覺得你更象。」
我簡單的說：「看來他確實有過人之處，我們認真做推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