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言不由衷
借著月光,小兵覃文春領著劉存走過一排土房子,在一間較為明亮的房前停下,他整了整軍帽,上前一步立正。
「報告排長!人已帶到。」
「進來!」
「是!」
劉存跟著覃文春進入房裡,就看到那排長迎面走來,親切地笑著對他說:「小兄弟果然一表人才,穿上這身衣服一下就變得精神了。」邊說邊友善地拍了拍劉存的肩膀。
劉存順勢握住了他的手,滿懷感激地向救命恩人致謝:「謝謝長官!如果不是您及時相救,劉存早已成刀下之鬼了,不知何時才能報答您的再造之恩!」
「哈哈!劉兄弟客氣了,我身為軍人,保家衛民是我的職責,怎能見死不救?哈哈,來,坐下聊。」說完把劉存讓到一張方凳前,劉存禮貌地等他坐下后,自己才輕輕坐下。
「請問長官尊姓?劉存也好銘記在心。」劉存恭謹地說。
「劉兄弟就不用再客氣了,我姓李,名克凡,柳州平馬人(今柳江縣),不知劉兄弟你哪裡人氏,為何流落到此?」說完換了副詢問的表情看著劉存。
劉存二〇〇一年畢業於武漢華夏地質大學地球科學學院地質學專業,畢業後分配到廣西地礦局地質勘測處工作。剛參加工作的第一年,就恰好碰到為期兩年的全廣西區礦產資源的複查,使他有機會查閱了眾多的地質資料,其中包括大量的根據地方志得來的歷史資料,以及建國以來廣西大部分勘測報告和開採記錄,甚至包括鄰省的礦產資料都有涉及。四年來,他因工作需要到過廣西很多的地方,加上在學校時所受的教育,或多或少對目前的年代有些印象,因此對今晚上的問話他已有備而來。
「小弟今年二十五歲,出生於宜山縣。我六歲的時候,家裡生活日漸艱難無以為繼,家父賣掉田產,與家叔一起攜家出走廣州,隨後飄泊輾轉到南洋謀生。在我十五歲的那年春天,家父及家叔所在的礦山因連降大雨不幸被滾滾而下的泥石流所吞噬,整個礦區二十多戶人家六十多口人全部遇難……」
說到這裡,劉存眼前彷彿真的浮現泥石流的災難,聯想到不知在哪的親人和自己目前的處境,不禁淚流滿面,哽咽難言,連帶李排長和小兵覃文春也雙眼微紅滿臉憂傷。好一會,劉存止住眼淚,深深嘆了口氣平復了一下情感,才將後事緩緩道來:
「難發的當天早晨,母親吩咐我到二十裡外的小鎮買油鹽醬醋,因錢財被盜我不敢回家,在鎮子里躲了一晚,誰知第二天一早噩耗傳來,我發瘋般奔回礦區,放眼望去滿目凄愴,整個礦區已經被埋葬在幾十米厚的泥石里。」說到這劉存抬起頭,接過小兵遞來的一碗水一飲而盡,才發現屋子裡已經站滿了人,一雙雙充滿同情的眼睛令劉存心裡愧疚之餘也十分感動。
「後來為了活下去,我一路乞討到了檳城,在碼頭幹了兩年多苦力又輾轉到獅城,期間數度往返其中,做過米店幫工、工廠學徒,三年前又跟隨一位陳姓礦主在安南與上下寮之間探礦,前一個月礦主不知從何處聽聞滇桂交界的谷拉河段有黃金礦脈出現,於是他領著我們一行五人歷盡艱辛去到那裡,誰知昨天深夜被土匪所襲,驚恐之下我仗著年輕力盛逃出,慌不擇路穿山過水,到了白天獲救的地方已經筋疲力盡了,無奈禍不單行再次遭遇土匪,若不是長官和各位及時搭救,劉存我如今已是荒山野鬼了!在此請各位恩人受我一拜。」劉存說著紅著雙眼站起來,對著眾人就要跪倒下地,李排長急忙抓緊他的胳膊把他按在凳子上。
「劉兄弟不必如此多禮,你雖是落難之人,但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屋裡的各位弟兄也全都是過著刀頭舔血的日子,不知哪一天也就去了——唉!如今這兵荒馬亂的世道。」李排長說著又示意一個小兵倒來碗水,親自遞給劉存:「劉兄弟先喝碗水,不知你下一步有何打算?宜山老家可還有親人?」
劉存雙手接過,仰頭一氣喝乾,用手擦了下嘴,滿腔憂慮地說:「離家時我年紀還小,也從未聽到父母提起家鄉之事,哪怕還有親戚,也不知如何相認了。」
眾人也跟著唏噓不已,最後還是老成的李排長發話:「劉兄弟,你看這樣可好?兄弟你現在無依無靠孤身一人,桂西滇東悍匪無數,你要是想尋回同伴十有**希望渺茫了!如果你要回南洋又是千里迢迢耗費巨大,恐怕一時半會難以辦到。我看你身板硬實見多識廣,不如先留下當個差,能否建功立業暫且不說,待日後世道稍穩再另謀出路也來得急,不知兄弟你是否原意?」
李排長話音剛落,邊上眾人便七嘴八舌地隨聲附和,劉存何嘗不知自己目前走投無路的處境,唯一顧慮的是不知這些軍人是那個勢力的隊伍,但如今除了答應又哪有別的辦法?
於是他真誠的回答:「承蒙李大哥及各位兄弟的關照,劉存萬分感激!在此先謝謝大家了。」說完就向眾人深深鞠躬。
李排長見勢大為高興,一把將他拉近身邊連聲叫好,每叫一聲就重重地拍他一下肩膀,眾人也都陸續過來抓手拍肩以示友好和接納,一時間令劉存感動不已,流水又一次止不住流下。
等大家離去已是深夜,李排長告訴劉存明天一早帶他到連部簽認,吩咐劉存早點歇息便出去查哨去了。經過再世為人的劇變和一天的驚嚇,劉存一貼床板立刻沉沉地睡著了。
※※※
天剛蒙蒙亮,劉存就被陣陣跑步聲驚醒。他轉了轉酸痛的腰背,信步走出門外,發現李排長帶著全副武裝大汗淋淋的士兵們圍著營房跑圈,仔細一數連李排長在內一共二十七人,加上東南角入口處和西北土坡上的兩個哨兵合計二十九人。
以前,劉存在書上和網上常常看到有關的記載和評論,對民國初期的軍隊沒有什麼好印象,小時候在電影中看到的更是不堪,一直認為他們不是軍紀渙散就是欺壓百姓,打起仗來一觸即潰恨不得爹媽給自己多生兩條腿。但眼前的這支小部隊,儘管處在窮鄉僻壤,武器落後生活艱苦,卻擁有嚴明的紀律和刻苦的訓練,這讓劉存心裡感到驚訝和敬佩。據劉存昨天的了解和推算,現在可是一九二一年初夏,黃埔軍校要在三年後才出現啊!這是誰的部隊呢?他不禁對這支隊伍的長官充滿了期待。
劉存從小溪邊洗漱歸來,李排長已經背著步槍在門口等著了,劉存快步走到他面前想敬個禮,又突然想起自己現在不知算不算個兵,而且沒有帽子,右手舉到胸前便僵硬在那裡,惹得厚道的李排長哈哈大笑開心不已,好一陣李排長的笑聲才停下來,拉著他的手向外走去,覃文春早已牽著兩匹雜色雲貴馬等候在那裡。
李排長接過韁繩一步跨到馬上,劉存卻站在馬邊一臉愁容,無可奈何地對李排長說自己不會騎馬,李排長笑著告訴他這馬很善騎上去不用擔心,我們不急慢慢行走。最後在覃文春的幫助下劉存才手忙腳亂趴上馬背。
一路上李排長耐心地向他傳授騎馬的知識,講解動作要領,看到劉存漸漸有些模樣之後,才把自己隊伍的情況對他進行詳細的介紹:原來這支隊伍叫廣西模範營,一共四個連,大都在桂滇邊境駐防,主要的任務是剿匪和緝拿煙土。營長姓馬,是日本士官學校留學歸來的,所在的小隊是一連二排,連長姓白,保定三期的……
約一個小時后兩人來到了一個叫祿豐的小村鎮,在連部駐地門口下了馬,哨兵笑著向李排長敬禮,回禮之後李排長就牽著馬,帶著劉存向里走去。來到一排瓦房邊上,把馬拴在一棵芒果樹上,李排長吩咐劉存在原地等候,自己向十米外的營房快步走去,儘管有一段距離,李排長的報告聲和屋裡的應答聲仍隱約可聞。
約十幾分鐘后,李排長和兩位軍人走出屋子,一起停在門前向劉存看過來,李排長走前半步對著劉存大聲喊到:「劉存,過來!」
「好的。」劉存隨口應了一聲快步走到三人面前,停下后略帶靦腆地望著三人:李排長站在左邊,右邊的那位軍人身材健壯,身高大約一米七十左右比李排長略高一點,國字臉,雙目狹長嘴巴寬大,一看就知道是個嚴厲的軍官。中間那位背著雙手,身材挺拔,約一米七十七、八的高度,估計要比自己高出一、二公分,一雙眼睛清澈深邃,筆直的鼻子,略薄的嘴唇緊閉,整體給人一種難知深淺、不怒自威的感覺。正當劉存還在觀察揣摩的時候一聲吼叫把他嚇了一跳。
「立正!」右邊的軍官大聲下令,劉存條件反射地站直身體,隨即又感到一絲惱怒,原本倔犟的性格不知不覺地表露出來,心想你不就是個小小連排級幹部嘛,老子還工程師呢,你吼什麼!於是眼帶不屑的和他對視起來。
「你叫劉存?」軍官又大聲吼起來。
「沒錯!」劉存也不示弱。
「見到長官為什麼不敬禮?」
「耶!怪了,什麼時候我已經入伍了?」劉存乾脆放肆起來,轉向李排長怪聲怪氣地問到:「李大哥,什麼時候批准小弟當兵的?你怎麼不通知小弟一聲?再說了,大家都穿的一個樣,又沒有明顯的軍銜標誌,小弟初來乍到又怎麼分得清官兵呢,對吧?」
「這……」李排長著急地看了看站在中間的軍官,剛發話的那位更是氣紅了臉,彷彿隨時都有痛打劉存一頓的可能。這時,中間的軍官爽朗地笑了起來:
「好!有膽識!」說完向前邁了一步,劉存頓時感到一股無形的壓力徐徐向自己逼來:「劉存,從現在起,你已經是我們模範營一連的士兵了!」
「真的?」劉存下意識地問。
「真的!剛才連長和連副已經批准了。」李排長擔心劉存又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來,忙接過了劉存的話:「劉存,還不快敬禮?」
「是!」劉存到底也參加過軍訓,興奮之下的敬禮倒也有模有樣,使得三位長官頗為滿意。
「劉存,我給你介紹一下你的長官,省得你日後記不得。」中間的軍官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對劉存說:「李排長你已經認識了,這位是王若濱王連副。」
「長官好!」劉存對著剛才還在大吼的王連副敬禮,換來王某人一個滿意的微笑。劉存心裡暗暗鬆了口氣,他還真擔心日後會被王某人藉機報復,現在看來這個敬禮非常值得。
「最後向你介紹一下我自己,」軍官接著說:「我是你們的連長,我姓白,叫白崇禧。」
「什麼?」……
劉存瞬間睜大了眼睛,咧著大嘴,腦海里一片漿糊,只感覺自己隨時都有可能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