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再見時難話別離

今天還真是熱鬧

先是少陽三傑

接著便是陸逸

那獃子已經許久沒來梅林了，今日卻是來辭行的

年輕公子深揖一禮

「此番可結識玉公子，實乃三生有幸」

這段時間他想了很多

乍聽他在京都的事情，卻是有些吃驚

文人當重氣節怎可隨意出入污穢之地

但是後來漸漸的，又覺每個人的境遇本就不同，怎可一概而論

有寺院讀書，有鬧市修文

皆為一種修行

他又為何不可住在青樓之中

只有心性至純至潔，方能出淤泥而不染

與少年相交雖時短，但卻可以看出他乃不俗之人，自己又何以拘泥世俗的眼光

其實他心下早已釋然，只是這段時間有北辰瑤在，方才一直都沒有過來

「玉公子，當日你與表妹所說之話，可是當真」

「什麼」

少年一愣，不知他所言何意

「亂世將去，必有明主」

大奕的亂局已經太久了，民不聊生，哀鴻遍野，百姓亟待修養生息

之前他們也曾討論過關於休民的問題

少年雖語出驚人，卻見解獨特

若有朝一日可以推行天下，必是興國利民之良策

只是

「卻不知這天下還要亂多久」

「再等等，也許，很快」

年輕公子的眼中猛然升起一抹希冀

雖明知是一句空話，但是不知為何他卻是，信了

或許是因為崇拜之情已讓他昏了頭腦，或許是這少年身上本就極具傳奇

故而於他的話他向來，深信不疑

「表妹明日便會啟程回江南山莊，待送她歸家后，我準備四海雲遊一番，不知何日方能再見公子，只希望再見之時已是四海昇平」

那日箭場之上聽司徒先生說了一些八方見聞，方覺自己偏安一隅，若坐井觀天以蠡測海

聖人云，讀書萬卷不如遠行萬里

外面的天地何其廣闊，不出去走走

又豈知，何為天下

「也好」

少年笑了笑

多些見識於他日後為官治世必將大有益處

只是

「就你一個人嗎」

兵慌馬亂的，這獃子怕是還沒走上幾步便會小命不保了

「大丈夫行於天地，一人足矣」

少年皺了皺眉，卻也沒再多說什麼

只道了聲

「珍重」

……

陸逸方才走了一會，北辰曠便來了

還真是稀客

年輕的王世子上下打量了他許久

悶不吭聲

一言不發

「世子莫不是來警告在下莫要去打小郡主的主意」

「我若說，我來是希望你可以迎娶我妹妹，你當如何」

少年笑了

「那你們高密王府做事可就太不厚道了，亂世之中可安富貴，只憑與東海王府的那一點關係，怕是還做不到朝野俱榮吧，這背後應該也有音家不小的功勞」

江湖勢力自有江湖勢力的用處，尤其是在這種時候

「兩家聯姻雖說是利益維繫，但是你應知音冀對你那個寶貝妹妹是何等的情深意重，得此妹婿世子應感欣慰才是」

北辰曠一愣，沒想到他竟然會替音家說話

男子深嘆了口氣

「瓔兒心繫於你，我能怎麼辦」

她是他最寶貝的妹妹

為了這個小子說死說活的，就是不肯嫁給音家大公子

難道他能硬逼著她出嫁不成

「作為兄長，你應有識人辨人的本事，不是一味的寵溺便是疼愛，你該為她的一生做好安排」

「作為高密王府的世子，你更應為王府的未來做打算，不是背靠著東海王這顆大樹便可高枕無憂，畢竟他還沒坐上那個位置，一切尚有未知，與音家聯姻雖於朝堂無益，但至少可以保住你府中老小的安危，若他日橫生變故，縱然無法立於朝，還可以隱於野」

男子靜靜的又看了他許久

「玉公子金玉良言，我記下了」

本來他也不是真的想要與他商議婚事

正如對方所言，高密王府與少陽音家牽扯頗深，婚事豈是說取消便可取消的

他不過是想藉由這個引子，來看看這位傳說中的少年

果真是與眾不同

難怪之前多見鈺軒與北辰瑤往這邊來

只是

聽他那意思，竟像是不看好東海王

……

一場賞芍盛會，熱熱鬧鬧的展開，不知為何到最後每個人的心中都有幾分悵然

有人提前離開了，有人選擇不辭而別

「玉少，你相信嗎每年盛會結束時我都會感覺很失落」

梅林之中，公孫弦道

人多時忙碌勞累，但是一旦閑下來卻又靜得可怕

公孫家世代遠離紛爭的同時也將自己阻隔於紅塵之外，也許祖輩們也是因為太過無趣了，方才想到要舉辦賞芍盛會

好讓嶺上熱鬧一下

「靜雖靜了點，但是這份悠閑自得卻也是旁人求都求不來的」

這幾日已有人陸續離開

北辰瑤自那日後便不見蹤影，當然，對於他的消失他卻是一點都沒放在心上

「說來還有一件事想要請你幫忙」

年輕公子拿出一個錦盒

裡面是一朵精雕細琢的白玉芍藥

「這是紅顏醉盛冠首的玉芳華，傾舞姑娘走得太急，以至於都沒來得及給她，我不方便出嶺便只能有勞你幫忙轉交了」

「公孫弦你這人還真是不錯」

他想必已經猜到自己與傾舞的關係，甚至對他的背景也會有諸多懷疑，但卻仍忍著什麼都不問

依舊赤誠相待

「梅嶺之上你永遠都是玉少，梅嶺之外，不論你的身份如何也都是我公孫弦的朋友」

「還真是個傻瓜」

好久之前

有一個人，也曾這般信誓旦旦的對自己說過類似的話

只是如今

那個人卻是時時刻刻都在想著要取他的性命

「知道啦」

少年笑道

「不管他日風雲如何變換，你也都是本少爺的朋友」

他認定的朋友，就是一世的朋友

不論對方如何改變

他都，不會變

「阿玉」

北辰碧二人走了過來

「公孫公子也在」

王敞道

「我們剛與公孫嶺主辭行，明日便會啟程回去，這段時間多有叨擾，日後若琴溪兄出嶺定要來沂水關一游，也好讓我一盡地主之誼」

不過幾日

年輕公子的眼中已少了往日的飛揚，卻多了一絲難解的憂愁

傾舞在比賽的第二日便離開了，走時悄無聲息，他甚至都沒機會與她道聲珍重

那一朵至今沒有投出的絹布芍藥仍被他收在懷中

與對那個女子的思慕

一同

珍藏

阿玉見他不對勁，已問了好幾次

但是

他卻不想說

因為那一場琴舞相伴，他猜想他們之間定有些關係

他沒有問

卻也不想告訴對方，自己的相思

「你準備什麼時候回去」

北辰碧問道

他們之間終歸再無法如初見時那般隨性自然了，不過離別在即心下難免會有不舍

「明天吧」

五月的梅林春意盎然，景緻比冬日更多了一份生機

他還真是有些捨不得

只是

卻也到了該離開的時候了

「怎麼這麼快」

往年不是還會再住上一段時間的嗎

少年笑了下

「世俗之人總歸有些世俗之事要去做，也不能總躲在你這裡享清閑啊」

何況他本就是個會招惹麻煩的人，若在這裡呆久了，說不定會連累公孫家這一園的清靜

「那我這就吩咐人去替你準備車馬」

公孫弦忙道

以前他都是與南宮絕塵一同來去，自是不需要他費心準備

但是今年不同

他卻是一個人上的梅嶺

「不用麻煩，明日會有人來接我」

「那我這就讓人準備設宴，為你們餞行」

每年來的公子雖多，但意氣相投，相談甚歡者卻不多

阿玉自是不用說了

北辰鈺軒謙謙君子為人溫潤如沐春風，王三公子洒脫不羈爽朗直率，與之相交皆甚為暢快

分別在即實有些不舍

只是，他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情，不可強留

還好，明年他還會再來

「別張羅了，我們四人就在這裡痛痛快快的喝一場」

……

那一夜的酒著實喝了不少，昏昏沉沉的

話也說了不少

王敞是第一個倒下的

也許，酒入愁腸更易醉

接著是公孫弦

他的酒量本就不太好，硬扛著陪到了半夜，卻是再也挺不住了，一腦袋砸在桌上睡了過去

「沒想到你還挺能喝」

出乎意料，撐到最後的竟然是北辰碧

「你喝得太多了」

男子道

其實他也有些醉了，不過是因為習性使然，故而沒顯露出多少醉態

「本少爺可是從十三歲起便開始喝酒，這些，不算多」

十三歲

「不會太早了嗎」

那時候他還只是個孩子

喝酒

難道都沒人管管嗎

「不早了，在晚，本少爺就該長大了」

最初他並不是喜歡喝酒

而是因為，那是一個必經的過程

有些事總該面對

有些事，他習慣提前準備

「你」

其實他很好奇他的過往

只是，終歸交淺

難以言深

「阿碧，別在執拗了，找一個女人好好過日子吧」

阿碧

這還是他第一次這麼叫他，不知為何，竟有一種說不清的親切，似與記憶里的那個聲音合二為一

男子用力的晃了晃頭

還真是喝多了

「你不知道我與凰兒之間的事，不管多久我都會一直等著她」

少年似真的醉了，嘴裡含糊不清道

「兩小無猜，不過都是些小孩子的玩鬧，能有多深的感情，你又何苦這般執著不放」

聲音越來越低

終是，睡了過去

夜已深沉，從懸月中天到移至西樓

年輕的王世子低喃著

「不管時間過去多久，我都會一直等著她，我北辰碧今生，非凰兒不娶」

男子起身抱起少年，緩緩向著梅林小屋走去

一直以來，他們都是在外面把酒言歡，還是第一次走進這間屋子

卻是吃了一驚

窮奢極侈

簡直富貴花哨得一塌糊塗，甚至比起皇宮來都毫不遜色

將少年放置在軟塌之上，又輕輕拉過被子蓋好，看著對方那宛如嬰兒般純凈的臉，眼前一幕幕的劃過

初見時的輕挑浮浪，平日里的嬉笑無形，箭技場上的驚艷絕倫，還有那曠古綿長的絕世琴音

「阿玉，你究竟是什麼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