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重逢偶遇皆是緣
紅顏醉
始於每年三月梅花怒放之時，直至五月芍藥爭芳
歷時二月余
分為初賽、再賽、終賽三個部分
初賽，是從琴、棋、書、畫四個方面評定，每一項獲勝最多可獲十朵絹帛芍藥，賽終得花多者勝出
琴，則代表樂曲方面，參選女子可以選用自己喜歡的任何樂器，或為琴、或為瑟、或為笛、或為簫、或為箜篌……
棋，即為對弈，以抽籤的方式選組，大勝十朵絹花，小勝五朵，和棋無花，負則再去兩朵
書，即為書法，不限字體，隸書、草書、楷書、行書，甚至可以寫篆書，只要你能寫出自有才學廣博之人評判
畫，亦是如此
初賽過後得二十名女子入選
再賽，便是知書達理
主要指詩書文采以及聖人教誨，所選之範圍卻不限於閨閣修養
四書五經，楚辭漢賦皆可用作考量
紅顏醉並不要求女子以三從四德自醒，端莊大體為束縛，與眾不同，出類拔萃方才為梅嶺初衷
終賽，乃從最終入選的十人中選出
可自選題材展示才藝，不過歷年來多以舞者勝出
此局得分為兩個方面，一為評判，二則是由公子投花助陣，最終得絹花者多為勝出
在紅顏醉開賽之前還會安排一場別開生面的活動
那便是公子匯
如果說紅顏醉乃為女子間的比試，那麼公子匯便是男子之間的較量
眾公子可以通過在公子匯中的出色表現贏得絹花，進而為心儀的姑娘投花助陣
公子匯，通常是在紅顏醉開賽的前一旬開始，分為兩個部份
排名和挑戰
主要通過公子才、公子辯、公子藝、公子射幾方面
排名賽的規則是擇一藝
意思是不論參賽公子身負多少種才藝，在排名階段也只能擇一藝而賽
畢竟公子匯是為了之後的紅顏醉大賽，如若因公子個人才藝出眾而攬盡所有的絹花，則會讓之後的紅顏醉評選有失公平
除了排名賽，公子們還可通過挑戰的形式贏得對方手中的絹花，並且在挑戰賽方面，無需再按照擇一藝而賽的規則
當然對於挑戰者，被挑戰的公子也可以有兩種選擇
一是應戰，贏則贏得對方的全部絹花，但是如果輸了，同樣也會輸掉自己的全部
二是避戰，避戰的結果是只損失一枚絹花以表示弱，但是這樣做會大大的有失顏面，所以這些年來幾乎無人選擇避戰
值得一提的是，梅嶺公子匯的排名會直接影響到江湖風雲錄公子篇的排名，故而儘管只是賞芍盛會上的一個伴生評比，卻也競爭得十分激烈
閑庭信步
王敞與北辰碧走在石子鋪設的小路上
梅嶺公孫府不愧是最具風雅之地，一步一景，四時不同濃淡相宜
入府已有幾日，王嬋隨各府女眷一起入住芍園內院的暖閣中，他們這會閑來無事剛好可以四處走走
王敞道
「第一次來梅嶺，沒想到這賞芍盛會確是別俱一格」
本以為只是一場尋常的選美比賽，來後方覺與想向截然不同，別出機杼，非但毫無世俗脂粉之氣，竟比起男兒定品入仕也毫不遜色
因為公子匯的排名會直接關係到江湖風雲錄中公子篇的排名，故而這幾日一直是眾公子口中討論最為熱烈的話題
往年來過的還好，與他們二人一樣同是第一次入梅嶺的那幾位公子卻是十分的激動，簡直已是熱血沸騰
攬月閣中的氣氛更是緊張
有埋頭溫習的，那樣子竟是比起在書院時還要刻苦認真
還有三三兩兩高談闊論練習辯才的，爭論之激烈嘆為觀止
吟詩作賦的
寫字臨貼的
不過卻唯獨沒有彈琴，下棋，作畫的
北辰碧道
「有少陽音家三位公子在，怕是無人敢挑戰琴、棋、畫了」
常聞少陽三傑，能文能武，如今見了卻是如傳言中那般皎皎君子，文雅謙和
「不過我聽說有一個叫阿玉的小公子，畫工精絕遠超音城」
「阿玉」
這幾日關於他的話題卻是聽了不少，眾口不一說什麼的都有，足見實非一語之人
來了梅嶺之後方知何為才藝出眾，本以為丹青妙筆已是世間絕響，沒想到一個少年竟會有如此神來之筆
「倘若茂山兄前來，想必今日攬月閣中也定無人再去練字」
王茂山書法冠絕天下，在他面前何人可與之爭鋒
「二哥那性子必是不會來這裡湊熱鬧的，不過今日若有他在，必是可以穩保住十朵絹花」
王家三公子的語氣似乎有些泄氣
本以為一場公子匯比得無非是六藝之才，憑自己的學識怎麼也能贏上幾朵絹花為堂妹助陣
但是，這幾日所見所聞卻讓他大吃一驚，莫說天下之大就是在這梅嶺之上能人也是比比皆是，之前是自己淺薄了，這會心下卻是一點底都沒有了
「守著茂山兄這個天下書法第一人，平日里也不見你好好臨帖，否則今日何需為才藝發愁」
他的性子其實與凰兒很像，飛揚洒脫就是靜不下來，小時候住在王家時就總會看到二哥哥拿著字帖抓他們兩個去練習，阿敞還好，卻是凰兒東躲西藏的就是不肯乖乖的進書房，有時候還會拉著自己一起翻牆跑到外面去
一想到那個古靈精怪的孩子，年輕公子的目光泛起了懷念的溫柔
「寫字是靠天分的，我生來就沒有那個慧根」
王敞撇撇嘴
好在家中還有一個比自己寫字還要難看的妹妹，讓他不至於是最差的那一個
「再過幾日便是公子匯了，你可是準備好了」
「說的就像是我一個人的事似的，不只我要參加，還有你」
「我也要」
北辰碧皺了皺眉
君子不爭，他一向不喜無謂的比試較量
「當然了，你忘了之前曾答應過嬋妹要助她奪冠的嗎，若不參加公子匯如何得來絹花助陣」
王家三公子誇張的嘆了口氣
「你也看到了，眼下這形勢我是一點都指望不上了，便只能依靠於你了」
憑他王族第一公子的實力，或許還是有機會的
「我王家的女兒定是可以入得終選的，到時候你我作兄長的難道就只坐在那裡看熱鬧嗎，來都來了多少也該出些力吧」
見對方似還想要拒絕，王敞又道
「若今日來的不是嬋兒，而是凰兒，你要怎麼辦」
年輕的王世子靜靜的笑了
「依照她的性子，必是不會來參加這種活動的」
當然，她若來了，這梅嶺之上怕會是另一番模樣了吧
王敞也跟著笑了出來，妹妹的性子一向是個愛胡鬧的，還真懷念她小時候的樣子......
不同於江南的怯綠初露，此時的嶺上似還殘留著冬日的寒意，前幾日方才下了一場大雪，梅林深處仍是一片銀白
「公子」
一聲輕喚，玄衣女子如鬼魅般飄然而至
「哎呀」
少年大叫了聲，捂著胸口一臉的驚魂未定
面前女子一襲黑衣，未施脂粉的臉有種天然的凝潤白皙，吹彈可破
什麼叫天生麗質
這就叫天生麗質
從不見她如何細心養護，卻仍美得動人
只可惜那神情卻是一板一眼的無趣，白白浪費了這張漂亮的臉蛋，靜得沒有一絲鮮活之氣
「請公子助我」
女子低聲道，沒有多餘的贅言
少年沒有回答，只是靜靜的看著她
「請公子助我」
對方再次開口，堅毅而執著
少年還是靜靜的看著她，但是，目光中卻隱約透了一抹憐惜
良久
「少主」
隨著這兩個字吐出，白衣少年終是嘆了口氣
「你決定了」
「是」
「不後悔」
「不悔」
一時間誰都沒有再開口
微風拂來，淡白的花瓣洋洋洒洒的飄落，如雪般輕揚絢麗
似乎滄海桑田
也許，只是驚鴻一瞬
突然
少年動了
氣氛在一瞬間發生了不可思議的轉變
「小美人，給爺笑一個」
他笑嘻嘻的湊了過去，拿著手上的摺扇去挑對方的下巴，語氣更是痞賴到了極點
黑衣女子冷眉微蹙，下意識的向後退了退
「美人這可是你主動送上門的，還躲什麼啊」
他似毫不在意對方的抗拒，依舊沒皮沒臉的往上貼，還想要動手動腳
女子目中含怒，緊咬著的唇幾乎快要滲出血來，握拳的指骨泛著青白，似已忍耐到了的極限
「呦，這就生氣啦，小美人生氣可就不漂亮了」
少年一挑眉，依舊不知死活的調戲著，這便是北辰碧與王敞到來時看到的景象
「光天化日，這位公子你是否也該檢點些才是」
不是說梅嶺賞芍盛會最是風雅，所邀請的公子皆為當世俊傑，非君子不可入嗎
那這是什麼
這是什麼
年輕的王世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市井潑皮也不過如此吧
「姑娘是你」
王敞一愣，眼中帶著明顯的驚喜，沒想到竟是之前路上遇見過的那位姑娘
當時她所乘的馬車壞了正在修理，女子靜立車旁，一襲黑衣孤絕清冷卻有一種無法形容的颯爽
匆匆一面已是難忘，因為是來往落川的必經之路，所以當時他猜想她應該也會來梅嶺，只是沒想到這麼快便又見面了
乍驚乍喜間王家三公子明顯有些呆愣，而北辰碧則怒目而視，狠狠瞪著面前的白衣少年
一向奉行君子之道的他實在無法容忍這般不修品德的行徑
「姑娘，可需在下幫忙」
傻愣了好一會王敞方才回過神來，走過去低低的問了句
剛剛的畫面他也看到了
怎麼說呢
卻是有些不好形容的無恥下流，但是不知為何他卻始終無法將這樣一個粉雕玉琢的少年與登徒浪子聯繫在一起
怕是其中定有什麼誤會
黑衣女子看向少年，清冷的神色中透了抹複雜，終是輕輕的搖了搖頭，離開了
「姑娘」
王敞輕喚了聲，恍然若失
這樣一個女子
不卑不亢清冷孤絕，真的很特別
耳邊卻聽少年懶懶道
「不知道本少爺是誰嗎」
「我管你是誰」
縱然王公貴族又如何，如此敗德行徑路人皆可唾之
少年又道
「她來找我是她的事，本少爺願意么做是我的事，怎麼算這也都是我與那姑娘兩個人之間的事情，敢問與你何干」
什麼
北辰碧已然氣極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對那位姑娘舉止不端已是事實，被我等撞見居然還不知羞愧，簡直不可理喻」
「那你的意思是說，若非青天白日便可舉止不端嘍，與姑娘調笑莫非是得要等到月黑風高之時」
少年猛的湊了過去，神神秘秘的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然後
聲音陡的高了起來
「還真沒看出來你這小子長得人模人樣，骨子裡竟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我何時有這種意思了，簡直是無理取鬧」
年輕公子一振衣袖，不想自己的話竟被曲解成這個樣子，氣得簡直不知該說些什麼
「我與那姑娘好好的在說話，你突然跑出來大呼小叫是何意，她有求你幫忙嗎，有說本少爺輕薄於她嗎」
一句接一句，一時間北辰碧竟被問得啞口無言
「哦，我知道啦」
少年恍然
年輕的王世子心下莫名一驚，見他那古古怪怪的樣子便知呆會定是不會說出什麼好話來，不知為何，竟讓他有種久違的毛骨悚然
「我知道啦，定是你暗地裡偷偷思慕於人家姑娘，所以才見不得她與我親近，你是嫉妒本少爺對不對」
阿玉指著他大聲的說道，語氣里竟還有幾分孩子氣的委屈
王敞一直站在旁邊看熱鬧，這會竟覺得有些好笑，還有一種莫名的熟悉
還好這梅林廣闊四野清靜，否則阿碧的臉怕是得要丟到十裡外了
北辰碧這會算是徹底的氣傻了
他都不認識那位姑娘又何來的思慕之說，明明是這小子無禮在先，自己出言喝止在後，卻被他一頓搶白，東拉西扯的亂說一通，這會竟像自己才是別有用心一般
還真是巧舌如簧
「這又是怎麼了」
公孫弦提著個大食盒自梅林外急沖沖的趕了過來
聽伺候的人說阿玉這兩天都沒怎麼好好用飯，想也知道定是府中餐食不合他的味口
這大少爺的嘴一向刁鑽得很，之前都是毒王讓人給他自開小灶的，由夏香芙蕖兩位姑娘精心伺候著
可是今年他卻是一個人上的梅嶺
這段時間他已讓家中的廚子換著樣在做了，想來還是不太合他的胃口
之前曾他聽說愛吃驚鴻閣的點心，便派人下嶺去買，這不才回來便急著拿來了，卻沒想到剛一進林子便聽到東海王世子怒不可遏的聲音
鈺軒公子可是出了名的溫潤端雅，居然都可以被他給氣成這樣，還真是厲害
「公孫公子，碧私以為梅嶺所邀皆為品行高潔之人，卻沒想到竟也會有這般潑皮宵小之輩，光天化日調戲良家女子，被我等撞見亦不知悔改，還請少莊主執掌規矩，逐此等不肖之徒快快離去」
「公孫弦你來得還真是時候，本少爺都快要餓死啦」
少年絲毫不以為意，徑直飛奔向食盒，打開蓋子隨手取了塊點心便吃了起來
不但自己吃，同時還撈了一塊塞進了王三公子的嘴裡
「那我要是不帶吃的來你又該如何」
公孫弦無奈道
如今正值賞芍盛會賓客雲集之際，父親不問外事已久，府中大小事物皆由他在處理，有時候還真是無暇抽身
「那就餓著唄，反正餓一天兩天也死不了人」
「你還真不將就」
寧可餓著，也不隨便吃吃
這會他竟然開始想念起南宮絕塵來，帶孩子的差事實屬不易，難怪毒王之前進進出出總帶著一大群人
不過當下也沒時間再讓他感慨了，因為那邊還杵著一位怒火中燒的王世子急需安撫呢，不用問也知道定是這小子又做了什麼惹人誤會的事情，而後非但不解釋，反而還在火上燒油
還真該慶幸他招惹的人是謙謙君子的北辰碧，若換成旁人說不定這會都已經打起來了
「世子想來是誤會了，玉少雖天性喜愛胡鬧但絕非品行不端之人，這一點弦完全可以作保，你可還記得日前在我房中看到的那幅寒梅傲雪圖」
寒梅傲雪圖
梅林幽幽白雪皚皚，紅梅卓然綻放，不懼冬寒，不畏孤寂，清冷傲然只為曠世等待，論畫工已屬世間極品，但更難得的是畫意中的那份豁達無拘，非君子而不可為也
「弦這就為世子引薦作畫之人，可好」
年輕的梅嶺公子笑著看向一旁
此刻少年已成功用一塊點心拉攏了王三公子，二人不知在那邊說什麼，皆大笑了出來
誰
北辰碧驀的愣住了
是他
不，不可能，這絕不可能
「那幅寒梅傲雪圖正是玉少去歲所做，在下府中好多畫卷皆出於他之手，世子初次參加賞芍盛會也許不知，玉公子畫藝精絕且極擅繪美人圖，這兩年經他之手所畫佳麗莫不榮登紅顏醉冠首，雖為巧緣但卻被參賽姑娘奉為金科玉律，故每每會私下裡前來尋他作畫」
當然還有一點他沒說，那便是這小子招蜂引蝶的本事與他的畫藝一樣精絕
「你們兩個站在那裡不累嗎」
不知何時四方桌上已擺好食盒
酒香初起
「北辰碧你是獃子嗎，還站在那裡不動」
少年的聲音有些含糊不清，因為他正忙著將整塊梅花糕丟入口中
「世子莫怪，玉少一向喜開玩笑」
公孫弦頓感一陣頭疼
才好不容易解釋了誤會，使得這位身份高貴且眼中不染塵埃的東海王世子漸消了氣，他那邊便又語不驚人死不休的開口撩撥
年輕公子驟然驚住了
這句話
同樣的語氣，含糊中透著稚嫩
時光似乎一下子倒退了許多年
五年、八年
似乎很久之前也曾有一個人這樣叫他
男子獃獃的轉過身看去
梅花樹下，白衣少年巧笑盈盈，他吃點心的樣子像極了小時候的凰兒
「阿碧你也過來坐啊，他這裡的酒竟是梅嶺上的珍品冰梅落瑛露」
王敞笑道
這少年不知是何身份，竟得公孫琴溪如此禮遇，不僅親自送食盒過來，就連隨處擺放的酒水都是府中極品
「阿碧你怎麼了」
年輕公子有些呆愣，神情透著恍惚
「沒，沒什麼」
雖然不可思議，但就因為歲月里那相同的一聲呼喚，竟讓他有些心緒難平，這會再看少年，也沒有了之前的憤怒與憎惡，甚至還帶了一絲莫名的親近
北辰碧自嘲的笑了出來
歲月太長，時光模糊了記憶中的影子，他竟將一個少年當作了她......
「再過兩日便是公子匯了，想必二位公子定是會參加吧」
一場風波總算平息了下去，公孫弦沒話找話聊道
「我和阿碧自是要參加的，不過阿玉你呢，可有想要襄助的姑娘」
王敞隨口問道
不知怎的腦中又浮起那個女子的身影
黑衣颯爽，寂靜孤冷
只是
她真的是為了求畫而來嗎
不
不可能
怎麼看她也不是那種愛慕虛榮的女子
「玉少向來是不參加公子匯的」
公孫弦道
已經三年了他從未參加過，何況他若真想要襄助哪位姑娘一幅畫便可以了
「今年本少爺也要參加會子匯」
「什麼，你也要參加」
年輕的梅嶺公子大吃了一驚
一直以來他對公子匯不都是興趣缺缺嗎，何況今年江東谷氏已放出話來，想必要挑戰他的世家公子不在少數
避之唯恐不及，竟然還想要參與其中
排名賽還好，因為只擇一藝，任誰都知道他的畫藝精絕，結果幾乎是毫無爭議
但是之後的挑戰賽呢
不用想也知道，那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混亂場面
天哪
公孫弦揉了揉太陽穴
感覺頭更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