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苓國小事
天剛剛放晴,株海樓二樓的窗戶便早早打開了,一抹紅色身影懶懶的倚在窗框上。
「油茶,剛熱乎的酥油茶!」
「侯來富小餛飩,小餛飩,皮包肉嘞!」
「大包子小餃子,菜加肉,肉餡足嘞!」
遠遠的鋪子一開,樓上的人忙扔了三個銅子:「阿爺!快幫我拿幾份熱乎的梅花糕來!」
「三個銅子你要幾份啊,買一份才綽綽有餘」
「這你就不懂了吧,我阿姊不讓我早上吃那麼多的,她早上才給我一份早茶,還不讓我吃別的,這我怎麼會飽,一份梅花糕足夠足夠了,快去快去」
賣豬油酥的老大爺哈哈大笑:「你看你比樓里其他丫頭豐腴了不少,再吃就要沒人要了」大爺擦乾淨手上的水,快走幾步買了兩份折了回來。
「少吃些吧」嘴上說著,卻把兩份都給了芍蘼,芍蘼從窗戶躍到瓦片上,一隻腳勾住窗框,輕輕鬆鬆接到了梅花糕。
糕點香氣四溢,外酥內柔,剛出鍋的糕點裡面的豆沙餡都是溫熱的,這樣的美味配上一碗熱茶,才算舒舒服服。
太陽慢慢掛到房頂,芍蘼伸了個懶腰接著假寐,秋娘推門而入。
「真不知道你已經多大人了,居然還睡到日上三竿」
「看沒看見我已經早早起床了,只不過多閑了一會兒」
「是啊是啊,只是起床,被子卻沒疊,早早起床也不知出來幫襯著我管管著幾百號人的株海樓」
「阿姊,我只是不忍心打攪你一夜好眠,萬一我進去了你還沒醒,那我罪過才大了」芍蘼親昵的挽住她忙活的手臂,秋娘嫌棄的點點她的頭。
「就知道說些好聽的,趕緊喝了茶醒醒神」
芍蘼草草洗了把臉,隨手挽了個髮髻,打開首飾盒。
「每次打開這裡,總覺得還是外面的更好看」
「是,別人啐了口痰都是香噴噴,甜兮兮的」
「我不跟你一般見識」她左找找,右找找,隨即站起身「阿姊我不是說了你那個簪子我戴幾日就還你,你怎麼倒偷偷從我這裡拿走了」
「你這滿嘴胡謅的,何時見過我給你的東西又回到我手的時候?」
芍蘼仔細翻找:「當真沒有啊,我倒七八分鐘意那簪子呢,罷了罷了,不知道哪個丫頭打掃過我房間,倒有些眼光」她隨手插進一根碧璽石鑲銀簪。
「要是丫鬟小廝拿的,一會你下樓責罵就是了,今日拿簪子,明日就該拿地契了」
「是是是」芍蘼敷衍兩句,把涼茶一飲而盡「我先去看看今日有沒有公子請場」
她匆匆下樓,沒想到單玉已經在查看賬簿了。
「怎麼樣」
「晚上還是五爺的場」單玉一頁一頁的看,見芍蘼額頭上的淤青,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這不施粉黛,也好歹把這塊青紫掩飾掩飾吧」
「可別提了,現在還有點疼」
「對了,昨晚太子府給我發了請柬,一會晌午我帶幾個舞姬和幾碟飯菜,特別說了樣式要新」
「沒說要帶酒?」
「說了說了,我正想著跟你要,你不提我又要忘了」單玉把賬簿放到芍蘼手裡,急匆匆往二樓奔。
芍蘼哼著小曲兒踱步到廚房,小廚房的廚子是萬和城一絕,做飯以色香味聞名天下,更難得的是出菜奇快。
她剛進廚房門口,就看見采園在門外抱著個竹籃望眼欲穿。
「我說這一大早你人哪去了,原來在這,知不知道今早的洗臉水都是秋娘給我端來的,我要告訴她你在這偷閑你就死定了」
「小姐你小點聲,我又沒在這干站著」
「那我還得讓所有人都來向你學習討教?」
「那倒不用」
「死丫頭你還跟我客氣!」芍蘼提著采園的耳朵,把她拎出了廚房。
「王師傅,這是貴客的單,量不多,今兒中午前就要端走」
廚子接過單子點點頭:「快出去吧這油煙大的很」
「今天中午這頓做好了,再做一頓晚上的,打烊之後我請你們喝茶」
「今日有好茶?」
「雪頂含翠」
「喲喲喲,那你可請好吧」
芍蘼笑著轉身出門,只看街上吹吹打打,鑼鼓喧天,嗩吶聲從西街吹到東街,看熱鬧的人們紛紛放下手裡的活計。
「誰家的喜事」
小廝們搖頭。
「陣仗可不小」
「看來人彷彿是高官」
「高官?!」芍蘼好像想到了什麼,轉身跑回二樓,正巧秋娘和單玉兩人從她屋子裡走了出來,倆人臉色都不妙。
「怎麼了毛毛躁躁的」
「外頭有大熱鬧!」
「又不是你我的熱鬧」
「可能,是我的熱鬧」
「什麼?」秋娘把她推開,三步並兩步下了樓梯,正逢隊伍停在了株海樓前,一個人影翻身下馬。
「在下巢葉贏,特來求娶芍蘼姑娘」
「二姑娘!求娶你的人啊」
「這是這個月第三個了吧」
「第四個,你忘了先前那個李公子聘禮都拿來了,生生讓大姑娘罵的張不開嘴,灰溜溜的回去了」
「這可不一樣了,這可是大將軍」
秋娘斜了一眼芍蘼,打開摺扇扇了扇熱氣「閣下何人,姓甚名誰,府上哪裡,所剩幾人」
「在下韓耀國將軍巢葉贏,府上將軍府,父母俱全」
「為何求娶啊」
「窈窕淑女,在水一方,自然求娶淑女而來,幸得見過幾次,當真心嚮往之」
「將軍求娶我樓里的姑娘,怕以後可不好門當戶對啊」
巢葉贏看了一眼在她身後的芍蘼,一副看戲的模樣,只從擎木手裡奪過匕首割斷一縷頭髮。
「結髮夫妻,不敢作假」
一時間所有看戲的口舌全部閉了回去。
「來到樓門前的就是客,既是客,也該進這裡喝一口茶水,公子進來吧」
秋娘親自沏了一壺茶水,小廝們接過手放在巢葉贏面前,芍蘼看著他少了半截的頭髮,覺得又好氣又好笑,說沒有半分觸動自然是假。
「難為公子三書六聘的拿來這些東西」
「路雖不遠,但到底一路走來也怕缺斤少兩失了禮儀
「在你之前,有數人踏破門檻求娶芍蘼,有宮裡顯貴,將相王侯,將軍覺得我怎會同意芍蘼嫁你」
「敢問姑娘覺得,芍蘼該嫁給什麼樣的人」
「自然是她心悅之人」
「倘若有人不小心看全了芍蘼的身子,那此人又願意娶她,姑娘覺得芍蘼該不該嫁」
秋娘看巢葉贏笑的狡黠,暗生疑心:「不會是,該不會是……」
「話雖如此,但我是真心喜歡芍蘼,我是真心想娶她,今日我是明媒正娶,若你今日不同意,明日我也是明媒正娶」
「你不該說句話么」秋娘看了眼站在一旁的芍蘼,芍蘼乾巴巴的笑到:「一切由阿姊定」
「聘禮給我看看」
巢葉贏拍拍手,擎木帶著人把箱子抬了進來。
「大雁兩隻,南陽手鐲二十對,瑪瑙手串三十對,進貢布匹五十匹,金銀冊寶五十副,白銀五十萬兩,珍珠領約二十個,嫁服三套,龍鳳被五床」
「這些只是小數,芍蘼嫁來以後,府中一切皆由芍蘼隨意打點,府中陳設自然一律換新,不會讓芍蘼受一點委屈」
「既然你來,必定看過黃道吉日吧」
「十五日之後就是紫氣東來,大嫁大娶的好日子,不日之後就會差媒人來娶芍蘼的八字」
「我希望你能好生待她,她雖看似痴痴傻傻,可不是真的痴傻,這株海樓的二主子不是您欺侮的」
「夫妻間何來欺侮,自當舉案齊眉」巢葉贏轉身看了眼芍蘼,微微挑眉。
「喜事定了,有什麼欠缺差人來提,那我就先行一步了」巢葉贏拜了幾拜離開,樓里沉寂了幾刻便沸騰。
「就這麼定下來了!」
「二小姐就這麼被定走了?」
「這其中肯定有什麼淵源,往常別人求娶二小姐的時候,二小姐可不是這副態度」
「恐怕人家郎才女貌的,早就互訴衷腸了吧,哈哈哈哈哈」
「笑什麼笑,都沒自己活了!都去幹活去」
眾人作鳥獸散。
「看看人家這聘禮,不僅豐厚,該有的禮數也沒少,當真再挑不出毛病了」秋娘看了看賬本「抬上去吧,嫁衣拿出來擺在窗前,別讓蟲兒嚼了」
芍蘼坐在窗子上,看著小廝們拿出來的嫁衣,比身上這件常服不知華麗多少,做工細緻,邊邊角角全是金絲綉線縫製,沒有一絲紕漏。
鳳冠一看就知重量非常,除了兩旁金珠銀線,中間孔雀身上的羽毛就珍貴異常,陽光下兩種顏色交替,燭光下卻金燦燦的。
原來在苓國的時候,姑娘們出嫁都是長發一盤,蓋上紅紗,哪有這般講究。
外面叫賣聲小了些,她在這喧鬧中沉沉睡了過去。
霧靄極大,穿過回憶的大戈壁,順著崎嶇的山谷邊緣,能到達臨近的苓國,這裡的風沙常常拔地而起,房屋高大而結實,屋子人家之間錯落有致。
小攤販賣的是當地獨有的印花綉布,花紋罕見,但布料絲滑結實,在太陽的反射下發出點點璀璨的光芒,他們叫賣著的,是用馬奶羊奶分別熬制的乳酪,澆上一點熱水和成糊,甜蜜又芬芳。
大街小巷的姑娘們穿著綉布做的衣裳,面紗遮住面孔來抵擋風沙,僅漏出一雙風情萬種的大眼睛,濃密的睫毛又卷又翹,細腰毫不吝嗇的裸露在外,鼓手們拍打著牛皮紙鼓,姑娘們隨鼓而舞。
巢葉嬴騎著駿馬同客商們穿過人潮,當地很少見人騎馬,人們紛紛投來好奇友善的目光,他一邊四下里張望,一邊沐浴著這裡無遮無擋的陽光,曬的人每一寸的筋骨都是舒展開來。
「讓一下讓一下!」前面一群小孩打鬧著,士兵立刻進入防禦狀態,猛的從側面撞上來一個丫頭,砰的一下,手中簸箕裝的馬蹄糕撒的滿地都是。
「蠢丫頭,你怎麼看的路!」
年幼的芍蘼摔得屁股生疼,連頭上扎的緊緊的玲瓏巧飾都仄歪的偏下頭來,面紗下一雙標緻漆黑的眸子不滿的看著士兵。
「算了,孩子而已,扶她起來安頓她吧」
芍蘼抬頭,一身灰黃流水紗袍,頭戴羽冠的巢葉嬴背著光,雖然自始至終從未看過她一眼,但是讓她難以忘懷,她雖生在苓國,可父親卻是中原人,儘管沒去過中原,但心裡對中原早已心嚮往之,中原的男子對她來說有著十足十的吸引力。
芍蘼拍拍屁股自己爬了起來,士兵把簸箕撿起來拍拍沙塵還給她,在簸箕里裝了四兩雪花紋銀。
「我們少將軍賞的,也不知你哪來的福分,得虧你今兒撞得是我家小主子,換了別人你早死了一萬八百次了…!」
「好了擎木」巢葉嬴喝住他
「知道知道了」擎木在前面牽著馬繼續前行,芍蘼扶著頭飾,在後面看著他們,濃眉大眼薄唇泣血,他倒生的挺好看的。
「哎!哎!」
「幹什麼」芍蘼回過神來。
「你可有點反常啊,往常換了別人撞你,你早就出言不遜了」年長她一些的丫頭拍拍芍蘼屁股上的灰塵,捻著銀子「他倒是出手闊綽」
「放回來!」芍蘼瞪著眼睛「他可是中原人,能來苓國的都是中原人里的達官貴胄,方才我聽隨從管騎馬的小哥喚做少將軍呢」
丫頭聳聳肩把銀子放回簸箕,回身撿起紙鳶。
「哎,今天可真是涼」
「難得這麼涼!」望著遠去的丫頭背影,芍蘼手裡的簸箕摔落在地,她抖著雙腿想奔跑,想去追她,可是她一步都動不了,一步都不行……
猛的她坐了起來,天已經全黑了,只有幾個叫賣的店鋪燈籠還沒熄,怪不得這麼涼,她摸摸胳膊關上了窗。
屋裡面已經生好了蠟燭,采園坐在她腳腕旁邊打著小小的呼嚕,地上掉了張毯子,原來剛才她給她蓋了毯子,怪不得只有胳膊涼。
她把毯子順手給采園蓋上。
外面株海樓的燈籠早就掛了起來,公子蓋在隔壁和公子翎談天說地,她倚在貴妃榻上,隔壁兩人的談話一絲不落的落在她耳朵里,她實在無趣,看著嫁衣,看著看著就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