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萬逸
*乾天殿，陳珂縮在門外，看著殿內的帝君。
帝君還是坐在大殿里，痴痴的看著琉璃玉佩。
陳珂咬了咬嘴唇，心下複雜。
中州，一間小屋內。
燈火飄逸，桌上的菜食熱氣騰騰，看起來極有食慾。
小男孩正在大口的吃著飯。
女人笑著輕語道：「慢點吃，慢點吃。」
一旁的男人也是滿臉笑容。
女人問道：「小逸，感覺怎麼樣？」
名叫小逸的小男孩狼吐虎咽的吃著飯說道：「感覺......很好。」
「非常好。」
看著狼吞虎咽的小男孩，男人也是笑的合不攏嘴。
「哎呀，今天真是走了大運了啊，能遇見一個活神仙。」
女人也是笑的開懷：「是啊，是啊，準是前幾天去神殿拜祭的時候，感動到上天了，小逸再也不用受苦了啊。」
男人對女人說道：「誒，明兒拿幾個餛飩和沙包，再去神殿拜拜娘娘。」
女人拍了下男人：「這多寒磣，拿點肉和水果啊。」
「我看老神仙那一桌點的就是這個，你拿肉和水果人我怕不愛吃。」
女人點點頭，又湊近男人小聲說道：「哎，你聽說了嗎？」
「鎮里那個秀才今天死了。」
男人好奇道：「不會吧，我聽說秀才今天從城樓上跳下來，結果出現神跡，還飛天了呢。」
女人嫌棄的身子往後一頓：「哎，什麼啊。」
接著靠近身子說道：「今天，他從城樓上下來以後，全都以為李秀才是天上的神仙轉世，他自己也以為是啊，就跑到青鸞峰上，說要回到天宮去。」
女人繼續壓低聲音說道：「結果，他從山頂上跳下去，直接摔成了肉泥呢。」
男人驚奇：「嘶~是嗎？」
女人說道：「誰說不是呢，當時圍著一群人呢，可憐秀才啊，他還那麼年輕。」
男人點點頭。
「咚，咚，咚。」
這時，門外響起了一陣敲門聲。
三人一齊看向門外。
女人對門外喊道：「誰啊？」
門外沒有說話，又是「咚，咚，咚」的敲門聲。
女人起身走向門外：「這麼晚，誰啊。」
打開門，就看到一個小女孩怯生生的站在門外。
女人驚奇：「哎，小神仙？」
「你怎麼來了啊。」
陳珂深呼吸幾次想開口，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女人驚喜：「快快快，裡面坐啊。」
接著女人讓開身，驚喜的朝屋內喊道：「誒，小神仙來了，小神仙來了啊。」
聽到女人叫自己小神仙，陳珂臉紅了紅，怯生生的走進屋內。
屋內的兩個男人聽到女人喊話，皆是起身，看著走進門內的小姑娘。
男人驚喜的走到門前迎接，道：「誒，小神仙你怎麼來了啊。」
陳珂低著腦袋，摳著手指沒有說話。
女人走回堂內，拍了下男人的手臂，小聲說道：「小神仙想來就來，問那麼多幹嘛。」
陳珂小聲的好像只能自己聽到：「我不是小神仙......」
萬逸也是好奇的打量著這個小姑娘，小小的，比自己還矮一頭，衣服仙氣飄飄的，可可愛愛的。
女人問向陳珂：「小神仙，你吃飯了嗎？」
陳珂抬起頭看著女人，搖了搖頭。
女人驚喜的看向男人道：「快快快，老萬，快去再燒點菜，小神仙還沒吃飯呢。」
老萬也是麻溜的走向廚房：「好嘞。」
陳珂拉住男人手臂：「不要了，不要了。」
陳珂細弱蚊聲的說道：「隨便吃些就好了。」
男人和女人對視一眼。
女人隨即牽起女孩手：「誒，小神仙你救好了我們小逸，好不容易來，我們怎麼不能好好招待你一下呢。」
陳珂看向女人搖了搖頭：「真的不要了。」
女人和男人又互相看了一眼。
「好，好，好，那咱們就隨便吃一些就好了。」
說著女人便拉起陳珂的手走向飯桌。
「老萬，快，再去廚房添雙碗筷。」
「好嘞！」
飯桌上。
萬逸好奇的打量著這個小女孩，男人和女人也是不斷的給陳珂夾菜。
女人滿懷期望的問道：「味道怎麼樣？」
陳珂嘴巴兩邊鼓鼓的，用力點了點頭。
男人夾起一塊肉丁，放進陳珂碗里：「這也是我的拿手好菜，快嘗嘗這個，這個好吃。」
看著碗里的肉丁，陳珂忍不住眼眶有些發紅。
父母走後，陳珂跟著帝君離開自己的家，努力的學會長大，不再回想自己的父母。
因為疼她愛她的父母已經離去，無論自己多想他們，他們也再也不會回來了。
而只要回想起過去的小屋，愛她的父母，自己就很想哭。
可是帝君說他不喜歡愛哭的孩子，九浮宮都是一群神仙，自己不能哭，便也不能回憶自己的父母。
可是在這個小屋裡，又讓陳珂感受到了久違的疼愛，就像當初自己趴在父親肩頭，父親哄著自己一樣。
這麼想著，陳珂這幾天的委屈再也憋不住了，淚水如決堤的大壩洶湧而出。
自己在九浮宮真的好壓抑啊，沒有人關心自己，在乎自己。
「哇啊啊啊。」
陳珂這一哭，萬家人頓時有些手忙腳亂。
「誒誒誒，怎麼啦，怎麼哭了啊，是不是飯菜不好吃啊？」
女人兇狠的看了眼老萬：「誰讓你給小神仙加肉的，人就不愛吃肉。」
女人溫柔的哄著陳珂：「是不是不愛吃肉啊，沒事，咱如果不喜歡吃肉就不吃了啊，沒事。」
男人也是陪著笑：「都怪我，都怪我，誒呀，我也不知道小神仙不愛吃肉。」
陳珂哭的更凶了。
萬逸看著面前哭的梨花帶雨的小姑娘，不免有些心疼。
這個女孩子小小的，哭的真的好狼狽啊。
萬逸捏緊了自己的小拳頭，心底暗暗發誓，自己絕對不會再讓小女孩再這麼傷心了。
他不會想到的是，自己心底的承諾，真的在不遠的將來得到了驗證，而他將用命完成他心底的承諾......
女人和男人對視一眼，這個小女娃哭的不像是不愛吃這個菜的樣子啊。
女人往陳珂方向靠了靠：「小神仙，怎麼了啊。」
女人輕撫著陳珂的後背，而陳珂一個轉身，頭埋進女人的胸口，手緊緊抓著女人的衣服，放肆的哭著。
「沒事，昂，沒事，怎麼了啊，是受什麼委屈了？」
陳珂沒有回答，只是沒命的哭著。
她現在腦袋裡一片漿糊，也就只知道哭了。
至於委屈？
父母雙亡的委屈嗎？
還是被帝君趕走的委屈？
還是這片溫馨的小屋擊潰了她最脆弱的防線？
讓她再次回想起了自己曾經擁有的一切？
大概都有吧。
陳珂。
哭吧，哭吧，天總會再亮。
太陽總是會照常升起。
就讓自己再放縱一晚吧。
感受這久違，偏袒的疼愛吧。
「我......我不是小神仙。」
「我家在北海，凜花鎮，向陽村.......」
陳珂哭哭啼啼的說起了自己的故事。
九浮宮沒人關心，沒人想聽。
一個弱小的。
凡人的往事。
*天機殿。
天機老人拿著抹布擦著神像。
門外響起一陣腳步聲。
天機手上動作沒停，也沒有轉身開口道：「你來了啊。」
來人沒有說話，走到蒲團桌邊盤膝坐了下來，給自己沏了杯茶。
天機繼續說道：「剛才那個小女娃過來了，聽她說被你給趕出來了啊。」
男人正是帝君。
帝君皺了皺眉：「她剛才來過了？」
天機擦完神像，慢悠悠的走到蒲團前坐了下來。
「是啊，哭的小臉都花了。」
帝君沒糾結這個女孩，問道：「天機，給我一個準話，鳳棲能活嗎？」
天機拿起茶壺，準備倒進自己杯里，不緊不慢的說道：「帝君啊，青蠶改命的道理你是明白的，跑來就是問這個的嗎？」
「啪。」
帝君鉗住天機倒茶的手臂。
「我今天就是要一個答案，鳳棲到底能不能活？」
天機笑了笑：「就算能活，我如果告訴了你，也不能活了。」
帝君死死的看著天機：「到底能不能活？我現在就要一個答案。」
天機深深的看了眼帝君，嚴肅的說道：「不知道。」
帝君手上用力了幾分：「不要搪塞於我！」
帝君渾身顫抖著，怒吼道：「到底能活還是不能？」
「能。」
帝君如釋重負，鬆開了手臂。
人啊，就是喜歡騙自己，還期望著別人也騙自己。
哪怕是假的。
未來鳳棲能不能活，天機確實不知道，因為他看不到那一天。
天機給自己倒了杯茶：「聽說她打碎了娘娘送你的那塊琉璃？」
他又聊回了陳珂。
帝君點點頭：「是。」
「帝君該當如何？」
帝君面無表情：「九浮宮本不就不與凡人打交道，這次破例也是給了我一個教訓。」
天機笑了。
「九浮宮不留凡人，那我這老頭子豈不是也該下界了？」
帝君眉頭皺起：「你不是凡人。」
天機搖搖頭：「一命繁花盡，二命步凡塵，三命身道死，我，早就不再是仙了。」
「這怎麼能一樣？」
「九浮宮就是你建的，何談不留凡人這一說？只是萬年來沒人來過而已，你這次不就帶了個人上來嘛？」
帝君沒有說話。
天機接著說道：「鳳棲娘娘性格你是知道的，她與人同吃，同穿，同住，寶貝著這些孩子可是緊，尤其喜歡小孩子，當初魔族入侵，娘娘哪怕是死也會保護同族。」
天機話鋒一轉。
「如果娘娘在的話，看到帝君大人僅因為一塊琉璃，你便把無家可歸的孩子趕走，娘娘大概也是不高興的。」
帝君臉色大變。
娘娘喜歡她創下的人，他是知道的，娘娘護著人們，他也是知道的，如果娘娘活過來，知到自己把一個無家可歸的孩子趕走，怕是真的會生氣不再理他了。
帝君像是個犯錯的孩子一樣，有些手足無措。
「可是，這是鳳棲送給我.......」
帝君像是在和鳳棲辯解著什麼。
接著嘆了口氣：「唉，是我錯了。」
天機笑著點了點頭。
中州，屋堂。
燈火不復以往搖曳，只剩半截殘身獨自飄搖。
女人看著平靜下來的陳珂，不免心下複雜。
剛剛聽完了陳珂的故事，她也是家裡的掌上明珠，有個愛她的爹娘，她也可以在家裡無法無天。
她還這麼小啊。
萬家人也不知該從何安慰這個小女孩。
女人眼神一亮：「娃啊，你願意留在我們家嗎？」
陳珂有些怯生生：「可以嗎？」
女人佯裝生氣：「哎，可以，怎麼不可以！」
女人看向男人：「老萬，以後你多一個閨女，你高興不高興。」
老萬笑：「高興，怎麼不高興啊，之前小逸天天吵著想要個弟弟妹妹呢。」
女人看向小男孩；「你願意以後多一個妹妹嘛？」
萬逸點點頭：「願意。」
在自己生病的時候，他害怕自己的離去，會讓父母傷心，所以一直想讓父母再生一個弟弟妹妹，只是父母不答應。
女人這下看著陳珂，溫柔道：「孩子，你願意嗎？」
「我，我，我。」
陳珂結結巴巴的，腦子也是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
萬逸極其幼稚的開口說道：「我以後會保護你的，你就答應下來吧！」
萬家夫婦聽著兒子的承諾，不禁開口笑了起來，兒子可還從來沒有這麼主動過呢。
陳珂想了想，還是點了點頭。
「哦！」
萬逸開心的叫了一下，隨後從座位上跳了下來，抱起小女孩轉了個圈。
「我有妹妹咯，我有妹妹咯。」
夫婦二人也是打心眼裡高興。
「以後你就有妹妹了，可要保護好她，知道嗎？」
萬逸點點頭，認真地承諾道：「我一定會保護好妹妹的！」
少年的說出的承諾，聲音是如此稚嫩，卻又如此認真。
北海之北。
四周荒涼無比，山峰峻峭，一圈金光圍繞在天，一眼望不到頭，像是一個罩子，蓋在這片大地。
一個白衣少年忽的出現在此，手裡提著一條繩，掛著兩個壺。
白衣少年席地而坐，打開一壺放在御界邊，另一壺打開后灌進自己嘴裡。
「鳳棲啊，今天我收留的那個小女孩，把你送給我的玉佩給打碎了。」
少年正是帝君。
「我啊，本來很生氣，但是一想到這是你的孩子，就不生氣了。」
帝君灌了幾口酒。
「我知道你寵他們，想來是你在的話，反而會安慰起那個小女孩吧。」
「對了，那個小女孩叫陳珂，模子倒是有幾分像你，癩皮狗的勁也像你。」
四周一片寂靜。
「誒，你不是生氣了吧。」
「那塊琉璃可不是我沒有保護好，是你後輩弄壞的啊，要是你，也不該生氣吧。」
微風輕拂。
「行吧，行吧，就知道你捨不得生他們氣，肯定是生我氣的，你看我給你帶了什麼？」
帝君提起御界的那一壺酒。
「這可是上好的原米酒啊，我費了好大力氣釀出來的。」
帝君像是想起什麼，又放下了壺。
「啊，對，雖然味道肯定是比不上你釀的，但是你也得給我釀啊。」
帝君萬年冰霜的眼竟然勾起一絲笑意。
「你還記得第一次去荒延界嗎？」
「你個小傻子對著我們那的烈酒，咚咚咚就灌了好幾口，然後一下噴出來了，還說什麼破酒，比你釀的差遠了。」
「結果你噴人家一臉，人家三五個人就準備對你出手，你反而把人揍了一頓。」
帝君笑的更開心了：「我當時在樓上就想，你這人也太霸道了吧。」
笑著笑著，眼淚從帝君眼角滑出。
「鳳棲啊，我早與你相識，你根本不用跪下求我，我也會答應你的啊。」
「你這麼驕傲的人，為了族人甘願跪下求我，魔劍貫穿你全身你也不願後退。」
「現在魔族馬上就要捲土重來。」
「你倒是出來保護他們啊！」
帝君又哭又笑：「我沒有保護好荒延界，我也沒有保護好你，就連你送給我，唯一的一塊琉璃我都保護不了。」
原來，帝君也會有如此脆弱的一面。
帝君傾身：「你說，我是不是一個廢物。」
一縷清風滑過，推倒了地上的酒壺，清酒灑滿御界。
像是回應著帝君。
帝君愣了愣，開口道。
「放心吧，這一次，我一定會護好琉璃界的。」
帝君身子往後一靠。
「我等你回來。」
帝君臉頰微紅，眼神迷離，顯然有些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