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2 第三百二十二章 第三百二十二章 ……
洛陽西苑。
外面戰火紛飛,蕭洛蘭明顯感覺到了洛陽宮逐漸緊張起來的戰爭氛圍,魏延山並未禁足她,但她也不能隨意進出洛陽宮內的前殿,她只能在西苑附近,後殿流連一會,因為老管家經常看著她,連存真大師過來,那個老管家也會仔細搜查一番。
那是一個十分謹慎又忠心的老人,對於蕭洛蘭來說就不怎麼美好了。
一連數天,存真大師並沒有來。
蕭洛蘭只要想到上次魏延山說的話就心神不寧,他這樣的人什麼事做不出來,一但洛陽有可能陷落,他這人真的可以做出焚燒東都的事,或是為了拖住敵軍,或是為了不讓敵軍從洛陽獲得任何的補給好處。
蕭洛蘭走在花園小道上,頭頂烈日高懸,今年天氣甚熱,冬雪在她身後抱著一盤冰盆,走動自如。
西苑有冰盆可以消暑,但謝家小娘子那就苦了,王妃發現謝家小娘子熱的臉頰通紅,髮絲汗黏,精神不濟,怕她熱出病來,天氣越發熱的時候,就每日都送冰盆給她消暑,一日來返好幾次。
後院的老管家不管被關押在小院里的謝家小娘子如何,那屋子又朝陽,酷暑天熱的像蒸屜一樣,蕭洛蘭走到小院前,院門有護衛看守,其中一人仔細檢查過冬雪手裡的冰盆才端進去。
老管家在後面緊盯著他們。
謝青嫵看著被打開的小院門口,對著幽州王妃福了一個萬福,乖乖巧巧的:「謝謝王妃。」
「快去樹蔭下吧,不用在門口曬。」蕭洛蘭溫聲道,謝家小娘子自從被關到這裡,清減了不少,秀美的面容常見憂慮,旁人在場,她又不好開解她。
謝青嫵這次站在樹蔭下,文弱芊芊。
「今天中午吃冷淘槐面,等會我給你送來。」蕭洛蘭道,小院里的吃食謝家小娘子經常一點也不吃,原封不動送回來,蕭洛蘭知曉謝家小娘子心裡不好受,但人怎能不吃飯呢,餓壞了身體總歸是不好的。
謝青嫵看著幽州王妃,羞愧又感激道:「王妃為我牢累許久,以前是青嫵不懂事,日後定三餐按時吃飯,王妃不用牽挂於我。」
蕭洛蘭聽了,語氣愈發溫和:「不礙事,你自己能照顧好自己就好。」
回去時候,蕭洛蘭發現老管家似有很重要的急事,連監視她們也顧不得匆匆走了,她腳步頓了頓,想不出如今除了戰事還能有什麼急事,等給謝家小娘子送完冷淘槐面后,她去了臨漪亭,臨漪亭臨水,前面就是十畝荷塘,現在荷花開的正是時候,接天蓮葉,荷粉開遍。
冬雪拿著團扇給主母扇風,靠近湖邊,這裡果然涼快了許多。
蕭洛蘭還記得臨漪亭往前走就可以到撫仙台,撫仙台建設在一座高山之上,蕭洛蘭站在亭內極目遠眺時,還能看見山上的撫仙台宮殿,現在剛到下午沒多久,蕭洛蘭就隱隱約約聽見了似有若無的樂聲。
洪大的樂聲從山頂傳來,讓冬雪為之側目。
大敵當前,舞樂昇平,最近打了勝仗?還是為了穩定人心,還是兩者皆有,蕭洛蘭思考著,她也不靠近前殿,就隔著萬畝荷塘聽著極遠處的動靜。
黃昏,遠處撫仙台的各處宮殿就亮起了燭火,在漸漸暗下來的天際,引人注目,樂聲一直響了一個下午,一直到晚上,這場盛宴時長如此之久,怪不得老管家沒有空監視他們了。
「娘子,夜深了,我們回去吧。」冬雪道。
她的手中拿著一盞提燈。
蕭洛蘭點了點頭,和冬雪一起回去。
次日。
蕭洛蘭發現老管家仍然沒來,她若有所思,待到下午時分又去臨漪亭那邊望了望,舞樂聲已消,安靜的好似昨晚盛大的宴會是一場幻夢。
不過等下午時候,蕭洛蘭就知道了原由。
「魏公帶兵討伐逆賊去了。」存真大師轉動佛珠,對著王妃說道:「現在洛陽城是史大都督看管。」
原來如此,那昨夜是送別宴嗎?蕭洛蘭坐在茶室內,想了想,道:「大師可知,魏公有火燒洛陽的計劃?大師,要早做準備。」
存真手停下,不敢置信:「不可能,國公駐守洛陽多年,洛陽的繁榮昌盛是國公一手締造的,國公怎會火燒它?王妃不可胡言亂語。」
就連突厥進犯江南時,魏國公也一舉保全了洛陽,讓其免受災亂之苦,洛陽一直生活在國公的庇護之下。
存真站起身,說到最後發覺語氣有些怒沖沖,他又重新坐下來,轉動佛珠道:「洛陽榮華百年,怏怏大都,國公斷不會幹出這種事。」
蕭洛蘭是真沒想到存真大師如此相信魏國公,她嘴唇動了動,轉而想起,在存真大師眼中,幽州就是反賊,而魏延山統治江淮多年,對洛陽更是影響深遠,再加上平時以溫文爾雅的假面目示人,也難怪存真大師不信她的話了。
「我是說…如果戰事不利…」蕭洛蘭感覺自己的語言有點蒼白。
「我們有朝廷有魏公,現在前方戰事膠著,血流成河,魏公親自去前線,鼓慰軍心,定不會敗的。」存真勸道:「我知王妃不想在這裡,如果有合適的機會,我會勸都督上書讓您回去。」
蕭洛蘭攥緊手,看來存真大師一點也不相信魏延山的歹毒。
存真離開洛陽宮后,回到了陶府,他在王妃面前信誓旦旦,可回到家后一直心神不寧,連好友也不願見。
應該不會的,洛陽有多少人啊,數都數不過來,車水馬龍,繁榮冠為江淮之首,名剎古迹,千年風流,這可是洛陽啊!
他坐不住,去往都督府,因他很受大都督的寵愛,得知都督在書房時,他也進去了,大都督昨夜喝了很多酒,正坐在書房發出微微的鼾聲,存真來過書房好多次,卻從未像這次緊張過,他悄聲走到大都督身邊,一時間竟不知要幹什麼。
他視線下移,看著那些公文。
幾張軍事公文下,他在最後一張公文里看見了糧倉幾個字,他心裡一跳,看了眼還在睡覺的大都督,伸出手…
「小景來了。」史大都督摸著存真的手,他睜開眼睛,打了一個酒嗝。
存真冷汗滾滾,面上帶笑道:「都督您睡著了,我看書桌文書堆亂,剛想整理一下,您就醒了。」他順勢用另一隻手輕敲著都督的肩膀,為其解乏:「都督這幾天辛苦了。」
史贄鬆開手,將那些公文揮到一邊,身體後仰,讓存真更好的按摩自己僵硬的肩膀處:「為國公做事,哪談什麼辛不辛苦,再辛苦也沒有國公辛苦。」
存真用心伺候都督,這麼多年下來了,大都督待他不薄,他也願意投桃報李,關心道:「可是叛軍不好對付…」
「當然不好對付了,叛軍回燚一戰繳獲了大量的戰馬糧草,幾乎把那些部落里的油水全部搜刮過來了,一夜暴肥,又損耗了外敵,至此再無顧慮。」史贄閉著眼睛。
「現在叛軍攻勢極其猛烈,防線步步緊縮,這才過了一月,危機已現,朝廷那邊急得不得了,全力仰仗國公,可太原兵一但支援洛陽這邊,幽州那邊的宇文乾就像瘋狗一樣死咬不放。」
「兩難吶。」史贄拍了拍陶景的手:「幽州這兩年默默養精蓄銳,國公把精力放在發展江淮這邊,反而落了下方。」
存真猶豫一下,問道:「您是說…國公會…」
「守衛洛陽的八大關卡隘口的防守都是用人命堆起來的,現在就看哪方人多了。」史贄棱模兩可道。
存真心涼了一大截:「洛陽真的會陷落嗎?」
「放心,都督到哪都帶著你。」史贄見陶景小臉都白了,以為他害怕了,便承諾道。
存真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洛陽淪陷會是什麼樣?大都督最後的意思是他想的那樣嗎,幽州王妃的話盤旋在他腦中,存真踉踉蹌蹌的回到家中,此後的幾天,存真發現大都督在暗中轉移洛陽倉儲,城中糧價也出現了細微的波動…
大都督不想有人知道這些行動,一切以糧食為先,戰爭時期,糧食永遠是最重要的。
這些行動可以理解為防患於未然,也可以是…不想給叛軍留任何好東西以免他繼續壯大。
存真面色慘白。
洛陽宮西苑,蕭洛蘭收回視線,關好窗戶,存真大師許是對她生隙了,自從上次說過魏延山有關火燒洛陽的計劃后,他就再也沒來。
就在她想法怎麼樣才能把這個消息透露出去的時候,存真大師又來見她了。
「國公走後,見您一次越來越不方便了,這次是看在大都督的面子,老管家才讓我見您。」存真道。
蕭洛蘭坐在他的對面,發現存真大師消沉了許多,剛想開口。
「您不必多說。」存真苦笑道:「我已明白,何進他也知曉了這件事,但我覺得如果國公真要這樣做,您無法阻止,我亦然。」
蕭洛蘭眼睫輕輕顫了顫,她的手搭在膝處,裙上的刺繡花紋磨著她的掌心,帶來輕微的刺痛感。
存真繼續道:「到時大都督會帶我離開洛陽,王妃應也能離去。」
蕭洛蘭攥緊裙擺,在這場交談中,第一次開口。
「我走不了。」
存真道:「您身份如此貴重,聖上都想要您留在長安當做克制周幽州的底牌,您怎會走不了,魏公會留著您的性命讓您活命的。」
蕭洛蘭恍惚想起魏延山曾經給他的選擇,被他挾持去太原。
蕭洛蘭搖了搖頭,聲音有點沙啞,存真這才注意到幽州王妃的眼眸里儘是痛苦,她望著他:「我走不了。」
存真頓時明白了幽州王妃不是走不了,而是不想走,她預曉了洛陽將來的慘狀,而她的本性良知卻讓她裝作無事離開洛陽,如果魏公真如此心狠手辣,日後若有史書記載這事,也不過是短短的幾字筆墨描寫火燒洛陽一事。
「我應該告訴更多的人讓他們離去,讓魏國公陰謀敗露。」蕭洛蘭喘了口氣:「而不是眼睜睜的看著他們一無所知的步入人間煉獄。」這不是一個人,兩個人,人數之多已經壓的她夜夜噩夢難眠,喘不過氣。
「他們不該死,這是不對的。」蕭洛蘭喃喃道。
「您一個人又能做什麼呢?」存真不忍道,幽州王妃菩薩心腸,悲天憫人,卻沒有救世手段,人間對她來說只能是酷刑。
「我有嘴巴可以說話,我有手可以寫字。」蕭洛蘭:「等他們封住我的嘴巴,打斷我的手,我把自己能做的事做了,我才能想我還能幹什麼。」
「您其實用不著做到如此地步的。」存真心情複雜道,他如何也想不到居然是敵對的反賊一派的人要盡全力保全洛陽那些平民。
「如果您到最後還是救不下洛陽呢?」存真最後問道。
蕭洛蘭沉默良久,浮光微塵里,她茫然道。
「我也不知道。」
存真大師看著幽州王妃,幽州王妃大概不知道她剛才說這句話時有剎那絕望的心碎感。
她是真的很想很想救人,以至於那些人成了她痛苦的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