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江陵人家

剛剛出了一身虛汗，身上粘糊糊的，睡意朦朧的衛長水甩開身上的被子，感覺頭有些疼，喉嚨乾澀。這是怎麼了，就睡這麼一小會兒還感冒了！費力地睜開雙目，向四周掃了一眼，咦，這房間怎麼也變樣了，屋內的擺設有點兒像古董陳列館。

伸手想揉揉額頭，舉在半空中的手一下停住了。這手，怎麼這麼小，而且又白又嫩。看看自己身上，一襲做工還算精緻的圓領對襟盤扣麻布青衫，罩在明顯變小的身體上。衛長水不禁渾身一緊、汗毛倒豎，一軲轆從床上滾下來，心中一連串跳出好幾個大大的問號。這是什麼情況？夢遊了嗎？還是進入了vr（虛擬現實系統）？

心中正在驚疑不定，突然一段從來沒有過的記憶，如大水決堤般湧入腦海中。此時是大唐景福二年，昔日的龐大帝國曆經戰亂、動蕩不安，就像一個重病纏身，風燭殘年的老人，離最後的日子已經不太遠了。自己所在的這戶人家也姓衛，住在江陵府城中，自己竟然還叫衛長水，今年剛過七歲。

父親衛康，早年遊學於江淮之間，曾為黃州刺史門下從事，後為避兵亂舉家西遷至江陵府，經人薦舉為司戶參軍職事。

母親田氏，亦通書畫文墨，平日里在家相夫教子，時常做些女紅周濟親鄰，把家裡操持得井井有條。

大哥衛遠山年長自己八歲，秉承衛氏家風，跟著父親潛心治學，在詩書學問上已經頗有所得。

老僕張伯年輕時本是府軍悍卒，一身馬步功夫了得，后因腿傷被衛康收留一直追隨至今。張伯張嬸夫婦膝下無子，日常操持車馬、洒掃庭院、漿洗煮飯，無一不是勤懇盡心。

父親對張伯很是敬重，兩年前衛長水因為淘氣，在張伯的酒葫蘆里撒了一泡童子尿，被父親知道后狠狠揍了一頓。要不是張伯聽到慘叫聲，忙不迭過來拉住，衛長水的屁股早就奼紫嫣紅，鮮花盛開了。

江陵府為荊南節度使的治所，扼守長江要衝，東接淮南、西連巴蜀，南鄰洞庭，北近漢水，說好聽的是兵家必爭之地，說嚴峻點兒那就是四戰之地，前些年就一直沒消停過。

因為朝廷上宦官把持政務，地方上藩鎮之間征戰不休，民間徭役賦稅愈加急迫，再加上各地連年水旱災害，致使天下民不聊生，餓殍遍野，賣兒鬻女者不計其數。

先有王仙芝等人揭竿而起，因為跟隨的大多是貧苦百勝，官府眼中的草民，因此自稱「草軍」。王仙芝率領的草軍，如滾雪球一般越聚越多，攻州克縣，轉戰中原，進逼江淮，期間曾經渡過漢水攻打江陵。

後來又有號稱「衝天大將軍」黃巢，命令手下大將尚讓帶兵進佔江陵，與山南東道節度使劉巨容在荊門大戰，死傷數萬人後渡長江向東而去。

再後來，荊南節度使段彥謨和監軍宦官朱敬玫發生衝突，被朱敬玫幹掉，扶植陳儒作節度使。

陳儒和朱敬玫又先後被淮南降將張瑰殺掉。繼黃巢之後的殺人魔王秦宗權，數次派軍隊攻打江陵未果，卻大大削弱了江陵的城防實力。後來終於被山南東道留後趙德湮攻破，城中財物被洗劫一空。

歸州刺史成汭帶兵趕跑了守城的王建肇，被朝廷任命為荊南留後，江陵府這才稍微穩定下來，衛家這才移居到此地。

衛長水一陣心神恍惚，這就是傳說中的穿越了，時間應該是唐末，這也扯得不能再扯了。這老天爺也太俗套了，老是穿越來穿越去的，就不能有點新意嗎。

回頭想想，自己原來家裡的親人怎麼辦，還能回得去嗎？這要是遇到貞觀之治、開元全盛的太平年間還好，偏偏趕上了這個天下大亂，人命如草芥的年月，這應該是走運，還是背運呢。苦笑之後心中暗道，也罷，既來之則安之吧，先適應這個身份再說吧。

房間外面大概是聽到響動，一位中年女子推門而入，身著藍色褙衣，頭髮挽起用一根銅簪子別住，面上已經有了歲月的印跡。衛長水仔細一瞧，正是自己這一世的母親田氏。

田氏見他跌坐在地上，忙走過去扶起來，伸手向衛長水頭上摸去。衛長水本能地晃頭想躲開，卻被田氏在在頭上敲了一下，道：「躲什麼躲，整天在外面撒野，弄得雞飛狗跳、四鄰不安的，難道跟你娘也生分了。」

仍然在衛長水頭上摸了摸，道：「好了，終於退燒了。好歹算是挺過去了，以後收一收頑劣性子，跟著你爹認真讀些書才是正經道理。」

原來是前日里，這一世的衛長水乘著父母兄長不注意，偷偷溜出宅院，與幾個頑童在鄰家籬下偷摘桔子。不料惹怒了主人家的一隻正在睡覺的大黃狗，大黃狗被眾頑童驚醒，狂吠而起。

眾頑童大驚，四下散開，落荒而逃。衛長水慌不擇路，一不小心腳下踩空，跌落到路邊的排水溝中。溝沿甚是濕滑陡峭，衛長水渾身上下濕透，衣服上連泥帶水，終究是年紀尚小，氣力和個頭還都不夠，掙扎了一會兒也沒爬上來。

恰好有鄰居經過這裡，笑罵著提起後頸拎上來。衛長水渾身濕淋淋的，像個落湯雞似的跑回家，路上被冷風一吹，竟然染了風寒，渾身發熱、頭重腳輕，渾渾沉沉地睡了兩天。

田氏急忙請郎中開了葯，煎好后讓他趁熱喝下，再用厚被子捂上發汗，今日這才算是緩了過來。

「嗯」，衛長水嘴裡答應著，心想這裡可沒有感冒膠囊、阿奇黴素之類的藥品，生一點小毛病就很危險，得了重病可就真掛了。要是能直接回到後世還好，可若是買家退貨，賣家拒收，這麻煩可就大了。

田氏見衛長水恢復得還不錯，就喂他喝了兩口水，道：「你且躺著稍別動，娘給你取些飯食來。」轉身出去了，就聽見廚下一陣鍋勺響動。不過一會兒，田氏就端來一碗熱氣騰騰的白米粥，一盤黃澄澄的炒雞蛋，一併放到矮几上，道：「趕快趁熱吃了罷。」

衛長水笑了笑，也不多說話，起身走到矮几邊上吃了起來。也許是因為著實餓了，感覺味道特別可口。只是坐姿有些不大舒服，這個時代雖然已有胡床，但還沒有完全普及，許多人家還是習慣於傳統的跪坐姿勢。

田氏寵溺地看著衛長水，道：「你爹說了，過幾日有空閑要考較你的功課。你要像你大哥學著多用些心，不能老想著到處撒潑胡鬧了。」

衛長水努力感受這個身份，適應著語氣道：「我聽爹娘的安排就是，前面的功課已經背得很熟了，《孟子》讀到了第七篇《盡心》，顏真卿的《多寶塔碑》已臨摹過好幾遍，我比劉胖他們幾個學得快多了。」

田氏笑道：「說著你就得意起來了，被你爹聽見又要教訓你了，切莫忘記聖人言，君子泰而不驕。」說罷，在他頭上輕輕敲了一下，轉身出去了。

吃過了飯，身上恢復些力氣，衛長水就走出了房門。自己和大哥衛遠山分住兩間東廂房。本期老爹衛康頭上襆頭束髮，身著灰布長袍，正站在堂屋裡揮筆疾書，大哥挽起袖子側立在旁邊磨墨。

衛長水慢慢走了過去，站在父親身後探出腦袋向前看，筆走龍蛇，揮灑自如。這個年代會寫字的人不多，能吟詩作賦的更少，但寫出的字跡，或俊秀工整，或飄逸瀟洒，都是下過一番功夫的。

不像後世的人們用慣了電腦，專心練習寫字的人卻很少同，就是碩士博士們寫出的字，也往往如小雞刨地一般，絲毫沒有美感可言。用電腦打字的好處就是，實行標準化字體，方便好認，避免歧義。

父親的一手字寫得著實不錯，可衛長水看起來卻有些費勁，關鍵是字認不太准。本來一堆繁體字就看得眼花繚亂，再加上龍飛鳳舞的寫法，就更難為衛長水這個早就看慣方正簡體印刷版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