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瓢新酒陳壺安,何處愁腸斷(三)
糊糊塗塗地燒了一宿,第二日阮筠儀的高熱總算是褪了些,但大半時間仍昏睡著,又過了約莫兩三日才徹底清醒,身上卻依舊無力得很,只能成日軟綿綿地棲在床上,喝著苦到舌根的葯調養身子。
筠儀問起這兩日的變故,游雲雖隨侍不久,到底心細如髮,不似恣歡大大咧咧不甚懂得察言觀色。
她知阮筠儀向來謹慎守禮,忙細細答來讓她安心。
「小主病得突然,次日清晨奴婢就回稟了皇後娘娘,娘娘寬仁,還免去了小主每日晨昏定省的請安,也知會了敬事房暫且撤下綠頭牌,以便讓小主好生修養。」
筠儀聽言點點頭,知自己抱病,如今的處理皆與宮規相符,示意游雲說下去。
「後來璟妃娘娘又說祥嬪有孕,若鐘太醫照顧龍胎之餘又要看顧小主恐分身乏術,皇後娘娘便又撥了一位汪太醫來。」游雲頓了頓,言語略微不忿,「可說是照顧,那汪太醫不過也只是來診過一次脈。」
阮筠儀未多言,沒有見罪於皇后便是最好。太醫院雖敷衍了事,自己也非大病,好好調養幾日便能好了。
日復一日地病著,雖說病情並未多重,卻拖拖拉拉地一直不肯見好,筠儀想是到了京中水土不服,病得久些也無可厚非,只是病中憔悴,不免惱人。
游雲正伺候著阮筠儀喝葯,阮筠儀一臉倦色,只有一支素銀簪子隨意地綰著發。草藥的澀苦在口中蔓延,阮筠儀突然問道:「似乎這兩日換了藥方?」
「是啊,汪太醫說先前鐘太醫開的是治療傷寒高熱的方子,小主體弱,如今風寒見好了,便換了調養溫補的方子,也是這兩日換來的。」
游雲觀其神色鬱郁,遲疑地問道:「小主,您也病了十幾日了,可有好些?」
筠儀聞言眸光一轉,並未言語,直盯著游雲,游雲即瑟縮道:「小主恕罪,奴婢多嘴了!」
「我並無責備之意,」阮筠儀微微搖頭,「尋常高熱風寒約莫三四日便也好了,我這病得似乎久了些。」
「小主也這般覺得,」游雲踏實了些,試探道:「莫不是咱們多心了?」
「若說是我身子弱些也不一定。」筠儀瞳光掃過手中的葯碗,拈著瓷匙攪動葯汁,卻並未再喝一口,「只是……」
「小主!」恣歡歡天喜地從外面進來,「這個月的月例和賞賜下來了,皇後娘娘特意叮囑過,一點也沒少!」
「皇後娘娘慈善寬宏。」阮筠儀扯動嘴角輕笑道,「恣歡,我剛喝了葯,嘴裡苦的很,你去拿些蜜餞來吧。」
「是。」恣歡一臉喜色漸被迷茫覆住,卻仍是聽令去了。
房中靜默許多,筠儀腹有思量,游雲也老老實實地侯著吩咐,主子未有安排,她便只作擺設就是。
「游雲,汪太醫為何會被派來代替鐘太醫?」
「奴婢記得,是皇後娘娘說鐘太醫要照看祥嬪娘娘的龍胎,就委派了太醫院,又指了汪太醫來為小主診治。」游雲低聲道。
筠儀沉默片刻才說:「咱們無憑無據,一切只是疑心,什麼都不可往外說。」轉頭看著放下的葯碗,又道:「先把這葯悄悄倒了吧。」
看著游雲退下,筠儀獨自倚在床上,才漸漸整理起思緒,雖說一早自己便有感染風寒的癥狀,但是在太醫診治下還病了這麼久實在讓人生疑,況且先前鐘太醫診治時自己有了康復之狀,為何汪太醫開的方子用了卻遲遲不愈?若不是自己無故多心,那便是有人動了手腳。
印象里汪太醫是個頗為溫潤的青年,待人謙和,不似這宮裡的其他人,熬成了精怪魍魎,哪怕和顏悅色也總是能嗅出幾分世故來。只是不知是否他為人所命來算計自己,或者全然都只是自己胡亂猜測。
和祥嬪相處這麼久,一直都覺得她面慈心善,也從未見過她有甚爭寵之心,若是為了別的自己卻也不知。皇后體弱無子,此事她也有沾染,若說是為防新寵得勢也並非不可,只是若真是皇后,自己在宮裡孤立無援,怕是想要個公道也難了。
湯藥照常從御藥房熬了送來,只是阮筠儀總是睡著推說涼了再喝,等人都散去又差游雲悄悄倒掉,果不其然,過了幾日阮筠儀竟不再覺得身上燥熱無力,更是坐實了那劑湯藥的古怪!
不日阮筠儀請了汪太醫來號脈,說著身子已然大好,汪太醫聞言,神情並無異樣,答曰:「小主請安心,小主的身子確已無恙,那微臣這便去回稟皇後娘娘。」語畢他停頓片刻,似乎欲言又止,但終是再未多說半句。
阮筠儀察言觀色,將他神情間的微末變化盡收眼底,便又開口道:「汪大人,如今我雖然痊癒,但是經此一病到底覺得身子不如從前了,勞您回稟皇後娘娘,容我再多修養幾日。」
汪太醫答允后便離開了,房中便只剩下恣歡和游雲。
汪太醫大抵是知道些什麼,只是不便宣之於口罷了,左不過他是受命於人,雖能說是身不由己,但到底還是用了些歪門邪道。筠儀心底重重一嘆。
「恣歡,午後你去儲秀宮,就說我病後體弱,怕病氣過給祥嬪娘娘,驚擾了龍胎,請求搬到後殿調養。」恣歡不明所以,卻也沒多作懷疑。
事後游雲又問筠儀此舉為何,她卻只說,先前不知是何人對自己下手,今日汪太醫行舉遲疑,看起來倒是皇后的手筆。她會這麼做,無非是恐新寵當道,回想當初語至自己和璟妃,如今在新人侍寢之際行此舉,也是為防自己成為第二個璟妃吧。
璟妃雖得寵,卻對皇后克恭克順,不想也遭此防備,可見其容人之狹隘,自己若不避斂鋒芒以打消他人的防心,恐怕下次便不止是一場風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