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真言
在這個世界上,總是會有一些虛無的東西,能激發出人內心真正的力量。
就像孟望舒根本沒想到,一直以來跑步跟烏龜一樣慢騰騰的孟曦,有朝一日也會甩開自己一大截,連頭髮絲都碰不到。
而孟曦腦子裡分明什麼都沒有想,憑著本能一往無前,順著記憶中那條能見到他的路一直跑......一直跑......一直跑......直到看到那個熟悉的門檻,孟曦才突然停下來。
等孟望舒扶著腰追上來時,孟曦只獃獃地站在宸王府門口,望著宸王府的牌匾,一動不動。
「大小姐......我......我為什麼在這兒......」孟曦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眼睛死盯著前方,腳步卻不停地後退,直到後背抵上了牆面。
緊接著,孟曦像是完全不認識自己了一樣,一手捏著裙擺不住地瑟縮,一手顫巍巍地摸向自己的臉,頭髮,脖子,手臂......
「啊!!!」
不知是觸碰到了哪一塊令人不滿的部位,孟曦的雙手開始如冰雹般邦邦落在自己身上,幾乎是在以虐待的方式毆打自己。
「你幹什麼!孟曦!別這樣!住手啊你!」
「孟曦......孟曦!你清醒一點!是騙你的!都是騙你的!曲豐昭沒有受傷!曲豐昭好好的,閔笛也好好的!」
「別怕,別怕,大家都沒事,我在你身邊呢孟曦......看看我......孟曦......沒事了......」
孟望舒心裡又是心疼又是內疚,只能強硬地箍住孟曦,用全身的力氣去壓制那突如其來的癲狂,迫使著懷裡的人冷靜下來。
終於,孟曦開了口,聲音是嘶啞之後的無力,「騙我的......騙我的嗎......他沒事對嗎......」
「沒事的沒事的,曲豐昭現在好著呢。」孟望舒語氣篤定,安撫著丟魂失魄的孟曦。
可等到兩人都冷靜下來,卻不約而同地發覺了宸王府今日的異樣。
比如,那個只會在門檻上睡覺的門童不見了蹤影,又比如,向來清凈的府內此刻紛雜吵鬧,再比如......
「大小姐......」
孟望舒順著孟曦的目光望去,民安巷子口出現了那個門童,提著藥箱一臉焦灼地疾行,身後跟著的,是馮醫師。
「不對......不對......曲豐昭受傷只是我和表姑姑瞎編出來的,不該是這樣的......」孟望舒不可置信地捂住嘴,看著馮醫師一路走進了宸王府。
「曲豐昭他......不會真的出事了吧......」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孟曦恍惚間記起來今日是緋櫻姐姐走後的第十六天......
隨即一陣頭暈目眩,超負荷的胃終於開始了反抗抽搐,孟曦的喉頭反酸,最後只來得及一把推開了孟望舒,跪在路邊嘔吐出來。
「孟曦!」
「不要......不要過來......大小姐......求你......求你去看看......看看他到底怎麼了......」
孟望舒跌坐在地,看著孟曦孱弱的肩膀,不敢靠近一步,也不敢離去,只是竭力地搖頭,自己怎麼能拋下孟曦一個人。
就在此刻,民安巷子里傳來了椿葉的聲音,孟望舒堪堪站起身,掩面深吸了一口氣,聽著椿葉的腳步聲靠近,出手拉住了他。
「椿葉,你就在這兒守著孟曦,帶她回家。」
椿葉皺起眉,反扣住孟望舒的手,「那你呢?你不跟我們一起回家嗎?」
「我得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你好好照顧孟曦,我必須給她一個交代。」
說完,孟望舒不管不顧地把手掙脫開來,扭頭進了宸王府。
宸王府內,因著曲豐昭當時的地位,奴僕也安排得甚少,無事時還算清閑,有事時卻沒幾個人幫得上忙。
除了躺在床上的曲豐昭,內室統共也就只有五個人,不再打瞌睡的門童,檢查傷勢的馮醫師,再加上兩個手足無措,又哭天搶地的小丫鬟。
還有一個孟望舒萬萬沒想到的人,劉珀。
「沒用的東西,你們的主子還沒死呢,哭哭啼啼成何體統,都給我出去!」
那兩個小丫鬟什麼時候見過這種陣仗,被劉珀毫不留情地呵斥了一通,轉身又被站在門口的孟望舒嚇了一跳。
「孟......孟大小姐......見過孟大小姐!」
孟望舒頷首,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劉珀,「下去吧,備些熱水,難免會用的上。」
「是......」
那門童也是個識相的,藉機不再逗留,跟著丫鬟告了退。
「好一個劉珀,我真是沒想到,你原來是曲豐昭的人,藏的可真夠深的。」孟望舒冷笑著走近床榻,看著曲豐昭鮮血淋漓的胸口,眸中寒了三分。
「大小姐......」劉珀抿著雙唇,見孟望舒已經看得明明白白,也不再多做解釋。
鮮血不斷浸染,馮醫師拿出了一罐藥粉撒在胸口的血窟窿上,一粒粒的粉末如同撒鹽,在傷口上化水融入,劇痛讓曲豐昭即使處在昏迷之中,也掙扎出聲。
孟望舒偏過頭不忍再看,心裡的疑問一個接著一個,而眼前唯一了解情況的人,只有劉珀。
「劉珀,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還有閔笛,他怎麼可能會被人帶走?那人是誰?是你們的仇家?還是公主派的殘黨?」
「唉......暫無定論......」劉珀無奈地搖了搖頭,指著在一旁黯淡無光的長劍刺影,「來人武功高深莫測,甚至與閔笛不相上下,可閔笛輸就輸在......心有妄念,劍意不通......」
心有妄念......劍意不通......
孟望舒揪心起來,總算是明白了這一場複雜的愛戀。
刺影所贈之人,便是閔笛的妄念所向。
可是孟曦的綿綿情意,早已在她不顧一身狼狽奔向宸王府的時候,就已昭然若揭,比若十五的圓月,天地可鑒。
那曲豐昭呢,曲豐昭的這顆心裡,會有孟曦的影子嗎?
孟望舒不由得回過頭去,所幸馮醫師帶來的藥品齊全完備,曲豐昭胸口的傷口不再冒血,已經在開始包紮。
劉珀上前幫忙扶著曲豐昭的肩膀,還有有些放心不下,「馮醫師辛苦,殿下的傷怎麼樣了?」
「沒什麼大礙,好在那小門童來得及時,若是再晚些,就算是治好了,也得留下些病根。」馮醫師瞅了眼守在門外的虛影,給孟望舒遞了個眼色。
孟望舒會意,看來這個整日睡覺的門童,怕也不是看起來那麼簡單。
「多謝馮醫師,還有些什麼需要注意的,儘管吩咐,診費稍後我會派人送去相逢醫館。」劉珀盡職盡責地扶著曲豐昭躺下,哪裡還有半點在賭場鬥雞時那紈絝子弟的樣子。
「好說,宸王殿下一時半會人醒不過來,這個你先拿著,連著使用三日,直至傷口結痂再來醫館換藥。」馮醫師收拾好藥箱,把那罐凝血絕佳的粉末放在了桌上。
劉珀仔細地收好,在馮醫師後面以禮相送。
「宸王府里沒什麼人,劉珀你留下好生照顧著他,」孟望舒攔下往外走的劉珀,看了眼那門童離去的背影,「我幫你送馮醫師就是。」
這話不無道理,把曲豐昭留給那兩個笨手笨腳的丫鬟劉珀也實在是不放心,只將兩人送到了府門外就折了回去。
日頭偏西,孟望舒和馮醫師走在民安巷子里,身影在腳下被緩緩拉長。
「傷口我看到了,面積不大,卻有灼燒燙傷的痕迹,你只給他止了血,說明也沒有傷筋動骨,不是重鈍器,也不是刀劍利器,是被什麼所傷?」
「眼睛還挺尖,」馮醫師笑了笑,眼裡卻有些讓人捉摸不透的凝重,「是個威力不算太大的輕火器。」
「火器!?怎麼可能?火器不是早就被前國君明令禁止了嗎?」
「禁止是後來的事了,你忘了在沒禁止前,大師已經做出來了兩把嗎?」
「可是那兩把已經被銷毀了啊,只剩一些無用的零件......」
零件......提到這兩個字,孟望舒腦子裡忽然靈光一閃,難道是有人偷走了那些零件,照貓畫虎一般地製作了新火器?
「你要知道,大師在崇阿國,可不止椿葉一個徒弟。」馮醫師揣著胳膊,慢慢悠悠的話講出口,卻讓人不得不感到緊張。
「此事暫且不提,」孟望舒揉了揉眉心,只覺得現在腦子裡一片漿糊,「曲豐昭既然已經脫離了危險,現在最主要,是閔笛還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兩人走到了民安巷子的拐角,馮醫師放下了藥箱,「有什麼好擔心的,依我猜測,閔笛不僅沒有性命之憂,還會藉此機會殺到賊人的老巢去。」
「你憑什麼這麼肯定?」孟望舒停住腳步,不解地看著他從箱子最底下翻出來一個小小的瓷瓶。
「因為他是閔笛啊,」馮醫師滿不在乎地開口,把小瓷瓶塞到孟望舒手裡,「不是我吹,在崇阿能正面打得過閔笛的,除了閔氏的另外兩個守護者,應該只有留青了。」
「喲,留青這麼厲害他自己知道嗎,」孟望舒笑起來,就差把不信寫在臉上了。
「我的孟大小姐,你確實是常年泡在金山銀山裡,但也別把珍珠當魚目啊,留青他可是......算了,日後你會知道的。」
整理好藥箱,馮醫師準備回醫館坐診。
「對了,」孟望舒搖了搖瓷瓶,聽著裡面滴滴答答的碰撞聲,「你還沒告訴我,這個是什麼?你那麼小氣,總不會給我什麼靈丹妙藥吧?」
馮醫師瞪了眼孟望舒,啐道:「不要還我。」
「要要要,馮大醫師快告訴我,我還得回去看孟曦呢。」孟望舒連忙把瓷瓶放進袖口,馮醫師從來不輕易給東西,既然給了,就肯定有用處。
「就是給孟曦的葯,我進宸王府的時候匆忙看了她一眼,還有那些幾乎完整的嘔吐物,裡面隱約還有血跡......」馮醫師嘆了口氣,想起了從前圓圓胖胖的可愛孟曦。
血跡......孟望舒緊了緊袖口,更是憂心忡忡起來。
「告訴她,千萬要好好吃飯,再這樣下去,身體遲早會垮的。」
「嗯,我會轉告她的,還有這葯,多謝。」
「就我們這關係,談什麼謝字,」馮醫師無所謂地揮了揮手,徑直往前走去。
「醫館,打錢。」
孟望舒扶額,一心感動在風中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