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火器(1)
「孟曦她......已經收拾過了,這會子應該剛睡下不久,夫人還吩咐小廚房給她熬了粥,不用太過擔心。」
一見孟望舒踏進院子,椿葉一顆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
「嗯,只要她沒事就好。」孟望舒看著緊閉的房門,腦門心直突突。
可是孟曦......真的沒事嗎?
椿葉張了張嘴,不知自己這話該不該問出口,只望著孟望舒。
恰有長風穿堂而過,孟望舒手中攥著的瓷瓶愈發緊了緊,提步向房內走去。
捲簾而起,風把寧神香的煙絲衝散了許多,孟望舒步子放得緩,抱膝蹲坐在榻前,就這麼靜靜地看著孟曦。
蹙緊不松的彎眉,氣色頹然的兩頰,嘴角微微撕裂,露出裡面的脆弱,在這張面白如紙的臉上,絲絲縷縷猩紅血線,格外顯眼。
「殿......下......殿下......」
縱使自己遍體鱗傷,卻還放不下曲豐昭嗎?
孟望舒握住孟曦的手,看著孟曦眼角那滴搖搖欲墜的淚,無聲長嘆,只覺得情之一事,實在是讓人琢磨不透。
「還擔心曲豐昭呢,你怎麼不擔心擔心你自己啊傻姑娘......」
孟望舒摸了摸孟曦的臉,卻沒想到就這麼一句話,瞬間讓孟曦的額頭冒出冷汗,隨即猛地睜開了雙眼,脫口就是霹靂吧啦地問道:「殿下呢!?宸王殿下怎麼樣了!?他是不是受傷了......我......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
說著說著,孟曦顧不得剛醒過來的頭暈目眩,掀開被子就要光腳下床。
孟望舒還沒來得及解釋,孟曦就已經打開了房門往外沖,卻又一頭栽進了一個懷裡。
額頭的鈍痛,和血氣瀰漫中,若有似無地散發出的一種詭異香氣,只有孟曦如此貼近處,才能在無意中發覺,周身冷冽如霜雪,不是追去的留青和澄夢,而是......
「閔......笛......」
孟望舒呆住了,不知閔笛是如何回來的,更不知那常年黑袍的掩蓋之下,藏了多少傷。
孟曦被那異香恍了神,抬頭只一眼,那眼中的憤恨,便刺得閔笛心口生疼。
「你還好嗎......孟曦......」閔笛不知道這恨是為了什麼,卻只是以一種央求的姿態低下頭,沉悶地開口,「那把劍......是我唐突了......對不起......」
「對不起?」孟曦盯著閔笛的眼睛,機械地重複了一遍,卻彷彿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掩面大笑,狀態癲狂。
「對不起有什麼用......閔笛,你不是宸王殿下的護衛嗎?你曾經說過,你一生的職責就是保護宸王殿下,可是......你現在居然來跟我說對不起?你是為了讓你自己好受一點嗎!我告訴你!沒用!是你害了宸王殿下!你不配當他的護衛!」
聲嘶力竭地吼完,孟曦一把推開閔笛,不顧一切地跑了出去。
閔笛倒在門框上,那股支撐著他回來的氣已經被人掐斷,只有一具軀殼有氣無力地癱軟在此。
孟望舒的耳膜尚在嗡嗡作響,連帶著腦子也短暫地短路
剛剛那個瘋女人......是孟曦?
「閔笛......孟曦她......」孟望舒一張巧舌如簧的嘴,如今卻不知道該如何做出辯解之詞。
「她說的沒錯......」閔笛搖了搖頭,氣若懸絲,「我不配當殿下的護衛,我也不配向她道歉......」
孟望舒沒來由地心下一酸,剛想開口安慰,卻忽的聽到留青不耐煩的聲音。
「嘖,哪有什麼配不配的,這小丫頭被鬼迷了心竅,怎麼你們就都順著她了?」
而上一秒還疾沖亂撞的孟曦,這一秒已經被留青提溜在了手裡。
「不過話說回來,她今天怎麼這麼輕?拎著都不太習慣。」
「你?你給她打暈了?」孟望舒一臉震驚地看向孟曦,趕忙給她放回了床上,「你把她攔著不就行了,她身子難受著呢,你這一手刀下去怕不是又得讓她疼個好幾天!」
留青抱著胳膊,斜睨了一眼地上的閔笛,「疼唄,叫那麼大聲,連天上的鴻雁都能聽去傳到邊塞了,要是你們能攔著,也用不著我動手,她這不是自找的嗎?」
閔笛苦笑,強撐著站起來,抱拳致意道:「多謝相助,此事皆因我而起,還害得孟曦姑娘如此......實在是有愧於天地,無顏面對大小姐,更無顏面對殿下......」
「唉......」孟望舒擺擺手,對閔笛說不上是抱歉還是可憐,「曲豐昭沒什麼大礙,還得多虧了你護主,孟曦她就是心急過頭了,對你出言不遜,也實屬不該。」
看閔笛沉默著一語不發的樣子,留青適時地提醒了句:「別傻愣著了,你身上那些傷若不及時處理,怕是要折騰好幾天,宸王殿下繼位在即,像這樣的危險還不知道有多少,就別再耽擱了。」
閔笛眼裡閃過一絲沉痛和毅然,身上的傷口招招斃命,熟悉的功法和詭譎的暗器交錯,若他沒猜錯,這個來路不明的暗襲者不是別人,正是他那早就被逐出家族的小叔伯,閔段燃。
可是閔段燃早已生死無蹤,怎麼會突然出現在崇阿,又怎麼會目標明確地暗襲宸王殿下?火器的重新出世,殺意狠決的手段......這一樁樁一件件,怕是牽扯頗深。
崇阿新君的繼位,終結不會是一件易事。
送走閔笛后,孟望舒這才聽留青講述了來龍去脈。
雖說此事明面上與孟府無關,但孟望舒還是由不住鎖眉,喃喃著這個從未聽過的名字:「閔......段燃......」
「此人不是個善茬,若不是我和澄夢及時趕到,這兩叔侄必定一死一殘,」留青頓了頓,看了眼匆匆趕來的二夫人,聲音附耳放輕,「崇阿都城已經不安全了,你萬不可再獨來獨往,火器和這人的來歷,我來查。」
孟望舒點點頭,吐息之間髮絲輕晃,似有異香浸染,好在留青說完就退了下去,耳尖的酥癢只有一瞬。
「舒兒啊!你總算回來了,」孟憬蹙著眉,一臉擔憂地把孟望舒上上下下打量了個遍,「我始終放心不下,你說這......這怎麼就一言成讖了啊!」
說完,孟憬一邊嘆著氣,一邊雙手合十地祈願贖口業,孟望舒學著念了兩句阿彌陀佛,安撫地帶著她進了房。
「表姑姑,別的不說,我現在最擔心的,還是孟曦。」孟望舒拿出那個瓷瓶,遞給孟憬,「執念太深不是個好事,可我現在顧不上她,只有勞煩表姑姑多費心了......」
「舒兒......」孟憬沒接,明白這話意味著什麼,只是哀愁地看著孟望舒,「你知道的,我與你爹爹別無所求,只願你一生平安喜樂......」
孟望舒垂下眼帘不敢看孟憬的眼睛,手卻還是頑固地伸在面前,倔強道:「表姑姑,舒兒明白,可有些事,還是得由我來做,也只有我能做。」
瓷瓶在手心待得久了,被孟望舒的溫度暖熱,孟憬掙扎許久,最終還是無奈地收了下來。
「切記,傾柯衛足。」
「舒兒明白,」孟望舒掖了掖孟曦的被角,「定不會讓表姑姑憂心。」
看著孟望舒轉身推門而去的背影,孟憬縱使還想阻攔,也沒再說什麼,果然,不是自己親生的骨肉,連一句拒絕的話都難以開口......
「月笙姐,若換做是你,會對舒兒說不嗎?」孟憬恍惚陷入了某種神思,習慣性地喃喃開口。
幻想蕭月笙在身邊的場景,代入蕭月笙的心性脾氣,這不是孟憬一個人的老毛病,即使蕭月笙已經不在人世,可這個名字足以烙印入人心。
長相思,難相忘。
孟祈從沒在人前說過,但從孟府乃至崇阿街頭巷尾,誰人不知道,孟祈終其一生,都在懷念結髮亡妻,孟府二夫人是孟憬求來的位分,而孟府三夫人,更是蕭月笙的殘影。
孟憬自嘲地笑了笑,若是蕭月笙還在人世,又怎麼會輪到她在這裡糾結。
「夫人......夫人......」
思緒被拉扯得遠了,直到碧清連聲輕呼,才將孟憬拉回神。
「啊,碧清啊......」孟憬臉上的笑僵了一瞬,常年溫和的臉上此刻竟然不知該擺出何種表情。
「夫人,我來照顧孟曦吧,霖伊在門外侯著,您要不要回房休息?」碧清端著粥盅食托,避開了孟憬想要接過去的手。
「怎麼這麼小心翼翼的?我這副身子骨熬過了一冬,還經受得住,」孟憬收了手放回膝蓋,娟秀的眉目舒展開,「況且舒兒把孟曦交付給我,我怎麼能不守著她醒過來呢?」
「我和椿葉公子在這裡,夫人放心便是,」見孟憬好似還沒察覺,碧清猶豫地垂著眼,緩緩道,「夫人......常落淚......對眼睛不好......」
孟憬呆愣了下,對落淚兩個字甚是不解,皺著眉不經意抬手,這才看到了手背上交錯的水痕。
「我......我這是......」孟憬驚訝之餘,眼裡多了兩分苦澀,「這是第幾次了......」
「回夫人,光是碧清所見,已是第四次了......」碧清依然垂著眼,連遞手帕的時候,也盡量不去看孟憬的眼睛。
「需要稟報老爺嗎?」
「不必,近日孟府事務繁雜,摧危海域一事也亟待解決,若再因我的事讓他煩心,實屬不該。」
「那我去相逢醫館給您......」
「心病,無葯可醫。」
「可是......」
「退下吧。」
門扇重掩,孟憬一雙杏眼疲態盡顯,絲絲縷縷的紅血絲爬行其中,連眼尾的細紋都因屢次的擦拭而愈發加深。
許是老來多愁怨,算不得事,也沒什麼值得擔憂的。
「咳咳!咳咳咳!」
正想著,孟曦一張臉緊皺著咳了起來,喉嚨灼燒感刺痛,緊接著又是乾嘔,胃裡的酸水直冒,像是要把五臟六腑七情六慾全都吐出來。
「曦兒!」
孟憬哪裡見過孟曦這個樣子,又是扶著坐起來,又是倒水拍背,顧得上頭顧不著尾的,瞬間急得滿頭是汗。
幸虧在外面的幾人聽了這動靜,一擁而入,好不容易給孟曦灌下去一杯水,總算是讓她清醒了半刻。
而孟曦開口第一句說的話,卻居然是一句沒頭沒腦的......
「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