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斬緣
12、斬緣
但我到底還是在意那個年輕人。他叫葛悾,一個我本以為不必說明的名字,22歲大四在讀,無論怎麼看,都只是一個普通人。家境富裕,性格開朗,成績中上。沒有什麼特殊的技能,也未曾有過特別的經歷。除了我,他和其他人一樣看不到一點兒這個世界他不該看到的東西;除了因果樓的大門,他穿越不了任何作為一個人不能穿越的阻礙。他的家人,他的祖先,無一例外,都是常人。為什麼只有他有著這樣的異常?
我將那迷糊的小狗送走後便又去了那座橋,再次確定了不是地點的原因。然後,去看了他的前世。
可他的前世卻一樣是個普通人:在那個年代少有的大學畢業生,成為了一名優秀而堅忍的教師。可惜卻是個孤寡命,早年便因戰事成了孤兒,後來好在是遇見了好人家收養,自己又用功,有了不錯的前途。只是因為性格孤冷,竟一生未娶。
無論怎麼看,他的經歷際遇都沒有異常。可當我試著觸碰他,雖不如這一世能看到,他卻能清晰感覺到我的存在。也即是說,異常的,只有他一個。
被收了小弟做了跟班,就像找著了主人的狗,走到哪都能仗一仗人勢了,縱然山上大家都不喜歡我,可誰也不來欺負我了。但他們也不承認我是他們的小師弟,即便正式拜了師父,他們仍叫我「小傻子」「小魔頭」,也有一些沒那麼大偏見的師兄師姐,他們會叫我「小跟班」。我對這些並不在意,唯獨在聽見一些山外來的客人陰著陽著的說師父養虎為患的話有些心虛。畢竟我一出生就讓我爹變成了魔頭,這等不祥活該受到天懲才是。不過奇怪的是,他們在意的卻並非我的不祥,而是我是我爹的兒子這一不可改變的事實,也就是說我爹是我爹這件聽起來比青蛙生蝌蚪還正常不過的事讓他們擔心不已!
這些人啊!被「有其父必有其子」這句話根深蒂固的控制著,深信那邪惡而強大的力量來自血脈相傳,雖然他們每個人都了解我爺爺和爺爺以上的諸位祖先都是普普通通的江湖人。
但這還不是最可笑的,關鍵他們中竟然有幾個堅稱我爹臨死之前將那力量傳給了我,說的好像我爹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死一樣,難到他們當時決定出其不意的攻入我家之後還有人給我爹報了信?我是覺得沒這個可能。可他們卻像是在我爹給我傳功的時候做了護法一樣肯定,到處遊說!而終於在他們堅持不懈的努力下!我開始懷疑自己了。
畢竟我也不知道那力量是如何出現在我爹身上的,說不定只要稍稍一碰就長在體內了?若真是這樣我也確實不可放鬆大意,於是在練功一事上就收了力,總是隨便應付應付,能不練就不練,能偷懶就偷懶。做些無用的閑事,漸漸也覺得有趣的很,而且那時我也大了些,趁人不注意便偷跑到山下去,山下的人並不認識我是誰,很有一些人會主動找上我,一視同仁的坑蒙拐騙,讓我學到了不少東西。
但這事卻不料被我家主子發現了,原本那段時間她一直在為開創下任掌門的絕招而閉關,據她自己所說,那時她正思如泉湧,新創的一套槍法行雲流水,幾近到了忘我程度,卻被我師父,也就是她爹生生打斷,她一眼便認定了我師父是擔心她篡位而特意搗亂!想兩人間必有一戰,不如就趁此機會過上幾招試探一二,可還沒等她架勢拉好,對方就拋出了我這麼個把柄。哎!眾所周知,我是小掌門的人,我有錯那就是小掌門的錯,我不務正業不思進取玩物喪志偷雞摸狗等等一堆罪過,那都是小掌門沒管好!於是我家主子還沒開打就敗了勢,一身傲氣盡被折壓,威名全毀,只留滿腔怒氣直奔我而來!
她逮到我的時候我正要把用野花跟一位青樓姐姐換來的珠花賣給一個外地的姑娘,就在我的手還有半寸就能將那珠花插進姑娘髮髻的時候,我突然有種異樣的感覺,便低聲問她:「姑娘,你有沒有感覺到什麼氣息?」
「嗯......」那姑娘嗅了嗅,想了想,說:「春天的氣息!」
「不,是!殺!氣!」
「坐!」此時與我動作統一的還有兩條街外並沒看見星落本人,正與一隻小母狗打鬧嬉戲的發麵兒。「榮幸吧!本掌門新創的這套槍法以你命名——打!暝!槍——!」
我屁滾尿流的沿街一路狂奔,路過燒餅攤的時候與直直坐在路邊的發麵兒對了下眼,那一刻,我在一隻狗的臉上明顯感受到了一種事不關己的幸災樂禍。而我也沒有讓它失望,就在它視線範圍內很快也很痛卻不痛快的表演了它期待中的災與禍!然後乖乖被拎回了山上。
此後幾年,這套槍法又經歷了數次改良,而後小掌門就頗得意的將它傳給了我,我便從她的名字里取了一個字,將這槍法改成了「落暝槍」,自以為雅些。但或許槍這種兵器傲氣太盛,瞧不上我這等人,練了兩年始終沒什麼進展,小掌門也就不再強求,又讓我練回了師父教的刀法和家傳的雙刀,可無論哪樣我都練成了個半吊子。反倒是督促我練功學習的小掌門,不僅小小年紀就在自家功夫上有了不俗表現,更是光靠看就精通了我家功夫,還沒出江湖就在江湖上有了名氣。若不是為我其實完全沒必要去參加那百鳴堂。
說起這百鳴堂,倒也並非有什麼百年傳統,不過是十來年間新興的產物,乃是當時連年勢微的石刃派掌門靈光一閃想出的法子,原本只是將些同樣落敗的門派聚在一起,互相切磋彼此學習抱團取暖罷了,不想這想法一出竟廣受盛讚,各門各派都爭著送子弟前來。如此,這百鳴堂也就變相成了江湖的縮小版,哪家哪位弟子在這裡出了名,也就在江湖上有了地位,相應的那一門派也跟著有了面子。而這對於十三歲就被公認為新一代最具天賦的我家小掌門來說,根本毫無必要!但在她看來,對我卻極有必要!
要知道,對於天才來說,最理解不了的絕不是什麼深奧的定律,而是傻子的腦袋。於是經過數次分析,她斷定我之所以這般不開竅,是因為沒有遇到對的方法!按她的話說:「想讓一隻貓學游泳,顯然是對它的折磨!它不僅學不會,還會逃跑。但如果我們讓它學爬樹,可能就會事半功倍。」有了這樣的理論基礎,小掌門去參加百鳴堂就理所當然了,為的就是為我這隻貓找個教爬樹的師父。
這事兒原本頂多也就是以讓小掌門認清現實——將暝就是個一無是處的廢物——告終,然而卻因為一個責任心過重的小仙的多嘴多舌,漸漸演變成了如今的結果。
而至於為何從未踏足仙界的我會知道這件事?其實也是聽說。曾有一個女子哭訴因一段孽緣毀了自己的一生,許願不要那姻緣重新活過。於是我便試著在她出生時就將那根紅線從解下,可誰知惹到了姻緣仙!他老人家下界來問清了緣由,倒也不曾為難我,只說:「這紅線一旦綁在身上就解不得了,若不想要這姻緣,只能斬斷,過後是懸著還是重結都好,就是不能沒有!這就好像命運,你是留了選擇還是改了重寫,他得有命才好。」他老人家極其健談,知道我是誰后又說了許多話,其中就包括這件「仙界蜚語」。
聽姻緣仙說,這小仙也是好意,他本就在至空——也就是借了何躔身體、如今化作這因果樓詛咒的墮仙曾經的仙號——殿里當差,三途川上也是他將至空從何躔的狀態里喚醒回歸仙位的。他為了自家主仙功德無損,便趁著至空有閑,將這件小事連同其他一些雖然無關緊要但必須殿中主仙親自動手的雜事一同報給了他。大多事在聽小仙說的時候就直接辦了,直到這最後一件:「另還有一件多出來的事,」小仙趕在至空忙起別的事之前插話道。「您在凡間時曾讓一女子許了諾,當時您元神已與那身體有所脫離,說出口的話有了言力,她許的諾言就愈發悔不得了。可如今您已恢復仙身,她的諾無處兌現,若是其他也還好,可偏是姻緣,需得您親自去斷了,再為她與原本命定的人重牽上才行。否則因您一句話兩個人孤獨終老,這事是要記上功過簿的。」
經他一提醒,至空這本已忘到九霄雲外的短短一生竟恍如昨日般的出現在了他腦中,一閃而過,夢境一般,幻影一般,卻又真切的涌了一殿落寞。既不是什麼噬心的疼痛,也沒有什麼刻骨的相思,只是身上本該有的什麼不見了,抬眼便應看見的消失了,手上緊著要去做的,突然就忘了......這說不清道不明的一瞬,陌生仿若不屬於自己的情動,似風過了無痕。
「仙殿何來風起?」至空略有些恍神。
可那小仙卻一心只想快快解決了此事,並未留意其他,隨口應道「飛廉醉矣?」伸手便推算起了那應斬的姻緣如今所在之地,豈料餘光卻瞥見自家仙人已然出殿了!他緊忙跟上,但沒一會兒就跟丟了。小仙以為至空定是與自己一樣也想急了了此事,必先一步算出位置前去了,於是便到雲平山尋他,可誰知至空所往之處並非那裡,而是與他說話間突感一縷魔氣,追蹤而去,卻直追到了我家!
如今的人,如今的社會,似乎哪哪都在追求發展,而發展就必然帶來改變,無論好的壞的都在被更新,可有些事,我卻無力的希望著,可以永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