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斷線
13、斷線
既不是此生機緣,又不是前世機緣,那便再向上找!
上上世:
王朝末期,百已廢而無望興象,生於這個時期的人們似乎天生就沒了活力,總是有著相似的表情——獃滯、畏縮又迷茫。
他也算生在富貴人家,弱冠之年家裡還給他捐了個小官。可要知道,在那個年代,縱然是個連告示都看不懂的,但凡家裡有兩個錢自己又有這個意願就都做得了官老爺!所以任葛悾如何兢兢業業夙夜在公,芝麻大的小官又能擋下多大的浪呢?更何況還是歷史的必然所推動的巨浪!於是沒幾年他就辭了官回到家裡做起了生意。其實若逢盛世他定能有番作為,可那個年代是被可憐人和壞人充斥著的,他要麼施捨要麼被騙的,還能剩下什麼呢?幾年下來不僅分文未掙又折了本金,終於還是回了家娶妻生子過起了坐吃山空的日子,花銷也不得不逐年消減。可他這位妻子同樣出身大戶,這樣日漸清貧的日子越過越難過,本就沒什麼感情基礎的夫妻關係更變得如履薄冰,恰又興起了婚姻革命,索性就辦了離婚,一拍兩散。
仙人至空下界到我家時我剛剛出生,全家喜氣洋洋,只除了我爹一人。正如我前面所說,也是那時仙人所見,我爹受到了魔徒的攻擊已然成了只靠那一縷魔氣吊命的半魔。既是半魔,至空便有理由殺他,可他卻念及我爹尚且為人,不想斷了他的造化給自己惹麻煩,便急匆匆追那魔徒去了。可當時他若真的殺了他,那之後種種自然又是另一番模樣了。
聽姻緣仙的意思,至空的仙階仙力都不低,上次受了重傷也是因輕敵被偷襲之顧,可無故這次已然有了準備卻還是跟丟了!那魔徒彷彿就在他伸手可觸的地方突然就沒了氣息。
也不知是受到了除魔衛道的使命感的驅使?還是單純的丟了面子!總之是仙殿也不回了!一連數年只一味的將追蹤的範圍擴了又擴,滿世界的追殺魔徒,小妖小怪的倒是斬了不少,可真正要尋的目標卻影兒都沒見著!或許是氣得上了火,牽出了本就沒好利索的舊傷,這才安生下來回家療傷去了。
不過說起他這傷也是古怪,即便後來內傷外傷均已痊癒,卻始終如留了病根一樣。待到他恢復的差不多了,那多嘴多舌的小仙便又拿著兩三雜事尋他,其中就有上次遺留下來的那件,且十萬火急的說著:「天地時數不同,這事兒再不辦就晚了!」
而此時,小掌門與我已在前往百鳴堂的路上了。
那時的我記不起前生看不到未來,縱是兒時的痛苦也模糊了。即便明知沉沉的拖著小掌門的後腿,還是美滋滋的緊抓著不放,以為自己理所當然可以做她一輩子的跟班,無論是年紀還是環境,改變的都是生活無關緊要的細枝末節,我不會變她不會變,晴天青草與清風都不會變......
怎知這世上哪有什麼一成不變!
先前也說了,去百鳴堂找「爬樹師父」這事兒其實與小掌門沒什麼關係,所以這一路上她自是想怎麼玩就怎麼玩。而我,雖然身為當事人,卻也覺得和自己沒什麼關係,便陪著她玩。而且事實證明她還是需要我的!如果不是靠我兜售《雲平山秘聞》補平她一路丟的錢,我們還真難能這樣逍遙自在吃喝玩樂的游到燦華谷!不僅如此,小掌門還在途中得了幾件趁手的兵器——一桿韌性極好的竹芯鐵麟長槍和一對鋒利無比的腰佩彎刀,她自己雖喜歡的不得了,但無奈背著平雲派的出身,還需得手不離刀的做做樣子,短刀不顯眼,那槍就得由我替她扛著了,因此大家見了都覺得我們並非一派。但這也都是些小事,關鍵她還出了各種層出不窮的話題事件!包括但不限於:
一見小孩就問:「看你身體輕盈反應敏捷,頗有練武天賦,不如拜我為師我傳一套槍法給你如何?」嚇哭了不少孩子;趁我跟認定我們是人販子的父母們誠心道歉的時候單挑了西風派,打到掌門了才發現在街上行騙的不是西風派而是自稱酉風派的一群居無定所的無恥之徒;見到乞丐「施捨」無度,造成我們遭到全城乞丐的「追討」;光明正大領走別人家的狗;因為青樓不接女客,翻牆做了半夜的梁上君子,偷看歌舞喜不自勝,連瓜子皮掉到下面客人頭上了都沒發覺,差點被堵在裡面......啊!說起這個,小掌門此前從未學過跳舞,但後來每每跳起來都有些不自知的艷俗,我深以為就是因為這半夜的啟蒙沒啟好!而其中最出名的一次正是百鳴堂開講那次!
那是我們到燦華谷的第三天,來自各門各派的所有學員又同時是所有老師都到齊了,按傳統石刃派掌門也就百鳴堂的創始人要將所有人聚在操場上講一講設立初衷未來期盼之類的話,而且據可靠消息說,隨著石掌門年紀增長這個講話的篇幅也連年增長,上屆時就已將他自己累的夠嗆,差點沒暈厥過去!我實在不想去曬那個太陽受這個罪,一早就打定了主意要出谷釣魚去。昨晚小掌門被幾個相熟門派的弟子邀去吃飯了,席上還喝了酒,直到半夜才回來,我料她早上肯定起不來,於是大大方方的出了門卻正撞上了從茅房回來的她!四目相對,我心漸如死灰,卻聽她說:「等我一會兒。」
我們開開心心的奔向谷口,路上還偶遇了一看就是同偷學中人的另幾個弟子,只聽他們其中一個驚呼了一聲:「『哦,抱歉』!」
但並不是他做了什麼需要道歉的事,而是以此代指我家小掌門。這樣一來我們也便知道了他們的身份:「哦,西風派。」
沒錯,「哦,抱歉」是小掌門挑完西風派得知真相后說的第一句話,也是最後一句。雖然別人看不出,但我很明白她的慚愧,包括她和那幾個西風弟子說:「逃學啊?」是邀請:「一起開開心心的逃學啊!」,而不是被對方誤解了的:「敢逃學!?找死!」
「不敢不敢不敢!我們......回去了!現在就去!去去去集合了......再再再再見......」
哎——!看到這一幕的當時我就斷定這幾個弟子撐不滿一年!事實證明也確實沒有。
不過他們卻不是我們這天早上碰到的唯一一群人:就在剛出谷不遠的小道上,一個衣著華貴異邦長相的公子躲在高草叢中正盯著一群護衛,明顯是少爺想甩掉自家護衛。
我跟小掌門使了個眼色,悄悄蹲到他身邊小聲問道:「不想入學啊?」
他頭也不轉道:「二哥說傻子才想。」
「那一起逃學啊?」
「嗯?」他終於轉頭看我了,獃獃的盯著,大概是在想「他是誰怎麼會在這」,但也沒表現出驚訝——興許是錯過了這個情緒,然後笑著連連點頭:「嗯。」看起來不太聰明的樣子。
而這種人,就很容易被盯上,被利用。當然,利用他的也不一定就是什麼壞人,還有可能是一個仙!
姻緣紅線這種東西本是連在人與人之間的,可池月向仙人許了諾,轉世的紅線就變成了一條一端永沒有頭又無法斬斷的線,所以至空看準了這個時機附在了傻公子身上,讓紅線得以相連。
可惜我們起身的響動驚動了那群護衛!他們追我們就跑,小掌門一馬當先,我便只能拉著搞不清狀況不急不忙的拖油瓶。可就在小掌門回頭看他的那一瞬!她的表情瞬間就發生了奇妙的變化。但仙人沒有讓這變化繼續發酵,他及時斬斷了紅線抽身回去了,只留下一絲靈力附在儍公子身上以作眼耳之用。於是星落的變化也隨之戛然而止,只是突然就停住了。
「我好像忘了什麼事。」她迷惑的說。
「什麼事?」我追問,回頭已經看不到追來的人了。
「很重要的事。」她又說。但這次我似乎也想起了什麼,好像是......「代表發言——!」
沒錯!小掌門今天是要在石掌門之後代表這一屆諸派弟子表態的!可她現在......卻逃學了!
「回去回去回去!快快快!趁石掌門還沒說完。」我又拉著拖油瓶往回跑,此時仙人已經離開了他的身體,我只覺得越拉越沉,才反應過來全無必要。趕緊囑咐他說:「我們現在又要回去了,公子你自己逃學去吧。」我放開他繼續向前跑,但也已然看不到小掌門的背影了。卻不成想這傻公子竟就此跟上了我!
斷了的線無論怎樣精巧的修復,都無法使它回到最初,想要漂亮就不夠強韌,想要結實就難能美觀。緣分的紅線本是一根,無論多遠都連在一起。可一旦斷了,要如何再接?難道要讓它們像有了生命一樣長在一起?但想想倒也有種更簡單的方法:某人徹底放棄,成為無姻無緣之人,再重新寫命。
然而,那若只是一截普通的織線,便是最貧窮的婦人也能捨得。可它偏偏是不知何時會到、會與何人相連的全部姻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