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一盞燈
蕭雨凝等在太儀殿門口,一身樸實的白袍遮不住她傲人的姿色,可與以往不同的是,這位眾多內門弟子心中的偶像乃至夢中情人,此時此刻卻沒有了平日的嬌縱與傲慢。
她一臉憔悴,神情中是說不盡的疲憊。
只有蕭雨凝自己才知道昨晚她到底經歷了什麼,以及她思考了一整晚才得出的懊悔與痛苦。
「我身為大周皇朝第一宗門,無垢仙尊親自創立的太上劍宗弟子,更是身受無數長老前輩所器重的內門弟子……」
蕭雨凝感覺到眼前一陣恍惚,渾身止不住地顫抖。
「昨晚面對著那眾多魔修,我居然,居然選擇以那凡人夫妻為犧牲品,換來自己的生路……」
她低聲呢喃著,隨著聲音而來的是無數畫面,這些畫面中無一例外儘是蘇淮和他那妻子慘烈的死狀,太上劍宗在鍛煉弟子們對待魔修的恨意這方面從不留餘力,所以蕭雨凝知道魔修有數不盡殘殺凡人的手段。
隱約之間,蕭雨凝四周已然有了些許血氣縈繞,純凈的靈力不斷朝向漆黑蔓延。
若是有高階修士見狀定然會大驚失色,因為這明顯是修士入魔的徵兆,蕭雨凝此時此刻已然因為此事心生魔念,原本純凈的道心沾染污穢,倘若不進行疏導,她必然會因此徹底入魔。
這等天才假設淪為魔修,那中州年輕一代中定會又要少去那麼一位未來的至尊,這件事對於太上劍宗和所有正道修士造成的後果則更加不可估量!
就在這時,太儀殿大門忽然敞開。
蕭雨凝被這道聲音驚醒,魔念短暫退卻,她急忙朝向人群中看去,試圖找到武仁的身影,她知道今早武仁又離開了一趟執法堂,之所以來到此處等待就是為了找到這位鐵尺長老詢問蘇淮的消息,亦或者是,蘇淮的下場。
在察覺到大部分長老前輩的神色都帶有幾分恍惚,乃至慌亂不解的時候,蕭雨凝的心情更加沉重不安,因為平日里她從未見過這些修士露出如此表情。
能讓二長老這等人物都難以接受的事情,恐怕也就只有蘇淮其實並非准聖,整個太上劍宗都被欺騙了吧?
念及此處,蕭雨凝不由得獃獃地站在原地,左手悄無聲息地握緊,緊接著雙腿一軟,蕭雨凝頓時不受控制地朝地面倒去,而就在這時一陣微風不知從何處來,將她輕輕托起。
蕭雨凝茫然地抬起頭來,正對上大長老深邃的視線,她表情一滯,在這樣的目光下她總會生出一種自己已然被完全看透的感覺,彷彿連任何小心思都離不開對方的掌控。
方海文淡淡地看著蕭雨凝,身邊正是鐵尺武仁,蕭雨凝咽了咽口水,急忙要作勢逃開,可就在這時方海文卻語氣輕緩地開口了:「劍主大人,安然無恙。」
蕭雨凝愣住,慢慢轉過頭來看向大長老,艱難開口:「您,知道?」
「我總是會知道的,」方海文垂下眼帘,「而且並非如你所想,我等會露出如此神態,是因為劍主大人所做之事過於恐怖。」
「什麼?」蕭雨凝再度愣了愣,在意識到大長老究竟說了什麼以後,她再也顧不得什麼儀態,徑直就要單膝跪地,拱手說道,「雨凝知道此事不該由我們這些弟子得知,但還請大長老將此事告知雨凝!」
她未能成功跪下,又一陣微風將其托起,風雖微弱,卻令她再也無法向下半寸。
「不,你們弟子遲早也會知道,只是需要一些時間,」方海文意念輕動收起靈力,臉上則隨著回憶露出幾分殘存的震撼來,「畢竟,太上劍宗新任劍主孤身迎戰十大魔門的最強修士,一夜之間僅靠自己就讓百位高階魔修全滅,憑著一己之力讓整個魔道的實力硬生生弱了三成這種事,必須得慢慢讓人接受。」
大長老話音落下。
蕭雨凝則慢慢變得獃滯起來。
剎那間,心頭所有魔念都彷彿被一道光華充斥著洗刷一般,再也不殘存哪怕絲毫,她恍若隔世,在光陰盡頭唯獨看到一尊如天地般高大的身影。
他說你走吧,由我來殺了這些礙事的宵小。
一瞬間,蕭雨凝覺得自己全都明白了!
難怪蘇淮出現的時機那麼巧妙,難怪蘇淮會直接吸引來所有魔修的注意,難怪之後的魔修再也沒有追來,甚至直到她逃回太上劍宗都沒有一點動靜。
原來,昨晚那小院內發生的一切,都在劍主的掌控之中啊!
他那般淡然,那般瀟洒,那般樸實,卻又那般高大。
這才是太上劍主。
以單薄而又輕描淡寫的一劍,斬出阻隔整個妖族荒原與人族地界的天塹無涯,他的關心總是那樣不明顯,又總是會一個人默默承擔所有,原諒那些後輩對他的冒犯。
這就是太上劍主。
想到這裡,蕭雨凝不由得眼眶泛紅,熱淚不斷湧出,劃過臉頰后沾濕衣領,或落向地面,她帶著哭腔低下頭來,只能發出一聲低微的哀鳴:「劍主大人……」
武仁與方海文都沒有什麼聲音,二人只是靜靜地看著蕭雨凝,因為他們都知道這種時候不能打擾,一切唯有讓蕭雨凝獨自承擔體悟才是最好的結果。
「多謝大長老!」
蕭雨凝擦去淚水,彎下腰來對方海文恭恭敬敬行了一禮,緊接著又看向武仁,沉聲說道——
「多謝鐵尺堂主!」
武仁笑了笑,在他印象里這是蕭雨凝第一次叫出他劍宗執法堂堂主的身份。
「雨凝就先告退了,」蕭雨凝再度深深行禮,此時她臉上已經看不到絲毫脆弱,反而猶如經過風暴洗刷過的松石般堅韌,「為了劍主大人。」
方海文點了點頭,看著這名年輕的內門第一天才動作迅捷地離開,朝著內門練法塔的方向消失,隨後武仁也與方海文道別,他太上靈修法的第九重境界還不穩固,必須再多加修習。
待到其他所有人都離去之後,太儀殿外只剩下方海文一人,他獨自站在殿外,仰望逐漸顯現起來的星空,輕聲問道:「你如何看待此事?」
話音落下,一名周身不斷有靈法顯化盤旋的老者從他身後走出,若是有人認出這位老者的身份,那他們定然會當場驚呼出對方諸多頭銜中最為響亮的那個——
天機老人。
「如何看待嗎?」天機老人笑著走到方海文身邊,搖了搖頭道,「此女雖身負絕世資質,但卻由於心性傲慢,難當大任,如今得了機緣,怕是百年以後中州又要多出一尊通天修士來。」
大長老方海文無聲頷首,最終迎著黃昏時分稀薄的夜色,低語一聲:「果然,劍主大人雖至今未有回歸太上劍宗的心思,卻還是在堅持以自己的方式幫助著我們嗎?」
光是擊殺那些魔修的功績就已經足夠他留名中州,就算是大周皇帝都得親自迎接,可他卻沒有回來,由此能知,這位新的劍主大人究竟有多麼淡泊名利。
可靠,實在是太可靠了,誰能覺得不可靠呢?
天機老人沒有回答,反而說了句看似毫不相干的話:「天黑了怎麼辦。」
方海文右手輕動,一盞燈籠被他提在手裡:「我的師尊在飛升前留給了我一盞燈。」
聽到這裡,天機老人終於微笑:「甚妙。」
自無垢仙尊以後,這人間終於又多了一盞燈。
願意為人族而戰的燈。
二人如此想著。
與此同時,遠在千里之外的洛城。
蘇淮懷裡抱著夏鈺,打了個哈欠,右手翻過書頁,夏鈺正在針織綉紅,聽到這聲哈欠以後心領神會:「困了嗎?」
「有點,」蘇淮有些感慨,「畢竟我作為區區凡人除了吃睡學色以外倒也沒有太大慾望。」
「壞死你了。」
在聽到最後一個字之後夏鈺俏臉無聲泛起緋紅,她放下針織從蘇淮懷裡起身,又很快轉過身,直接把他壓倒在床上。
為了讓兩個人能繼續這樣生活下去,就必須徹底抹殺那尊太上劍宗的准聖。
夏鈺閉著眼睛輕輕吻上去。
心底卻已然滋生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