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掌柜

第一章 掌柜

臨花巷裡都知道,「半日閑」的小二姐顧瑂是個怪人。

二十有二,別人都養了幾個孩子的年紀,她獨自一人守著一間生意蕭條的雜貨鋪,沒有成親,也沒聽說成過親。

她的來歷成謎。三年前,她和哥哥搬到臨花巷,開了這間雜貨鋪。她哥哥名叫顧玙,白凈俊秀,總是面帶笑容,說起話來文雅動聽,讓人如沐春風。說不得有多少小婦人是借著買東西之名與他講講話,更數不清多少待字閨中的少女以他為夢中人。不過據說他已有家室,只是沒人見過他的妻子。

後來某天,半日閑中忽然見不到顧玙的身影,原本不常露面的顧瑂坐在了櫃檯後面。客人問起,她只說哥哥去遊歷了,歸期不定,再無更多消息。

顧瑂的風格與顧玙大不相同。她總是懶懶的,淡淡的,到了開門的時候便掀開門板,捲起竹簾,自顧自做些自己的閑事,比如調香、讀書、煮茶,甚至還有人撞見過她大大方方把鏡子擺出來,排了一排珠花,試驗哪一支正好配新來的胭脂。有人來了,她也不多言語,不會賣弄什麼,沉默得好像她也是一件貨物,靜靜等著你的決斷。但你要是主動開口問她,她會對鋪子里的每一樣東西如數家珍。不止是貨品,可以是任何一樣東西。哪怕一顆算盤珠,她都能講出許多有趣的掌故來。

當然大多客人不能接受她的冷漠,認為她自命清高,或是腦子有病。半日閑的生意和掌柜一起冷淡下來——她好像也不很在乎。

她的鄰居說,店裡無人時她會唱一唱「悲曲」,一種早已沒人聽的古調。這調子起源於祭祀,本是獻給神的祭品。巫女在高台上演唱人的苦悶,祈求眾神悲憫。後來演變成了娛人的演出,古調配上文人編寫的悲傷詩篇,也曾風靡一時。可它幽怨深沉又冗長,讓人心煩,漸漸沒人再願意聽了,到今天只能苟延殘喘於標榜風雅的集會中。有時鋪子關門,不見顧瑂身影,她多半就是去這樣的集會了。演出的酬金能幫助她維持一陣生計。

她在臨花巷中實實在在生活著,又好像隱形了。人們與她保持著禮貌的距離,她與人們維持著互不相擾的聯繫。

半日閑門口的竹簾自然而然分割出兩個世界。

街上熙熙攘攘,她坐在店裡望著出神,捏著一柄竹編團扇,一副安靜而憂愁的樣子,眼神中不自覺透出一點疑問,似乎不知道人們在生機勃勃的喧囂中欣喜什麼——正如別人也不知道她有什麼好不高興的。

一隻野貓突然闖進來,理直氣壯在顧瑂腳邊蹭了一圈宣示領地。顧瑂回過神撓了撓它的頭頂,它昂起頭懶洋洋喵了一聲。她不懂它是不是滿意,還是淺淺笑了。

那又有什麼關係呢?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原該不被懂得,也不必懂得別人。

「不能碰貓就別動了,回頭又像傷寒一樣,眼睛都腫起來。」唐楷掀開竹簾走了進來。

當然,也有些人像清道夫手裡的掃帚,不知疲倦,致力於在那道無形的界限上抹來抹去,直到它模糊成一團。

唐楷就是這樣的人。

顧瑂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

唐楷見她笑,想來她心情應該不錯,也揚起了嘴角:「笑什麼?」

笑你像把破掃帚。

顧瑂當然不會這麼說,食指指腹輕柔順著小貓腦袋頂的毛,選擇回答他前一句話:「沒事,我吃過葯了。」她愛貓,愛這種毛絨絨又喜歡躲清靜的生物,尤其喜歡看它在陽光下支棱起耳朵,耳朵上伸出細細的絨毛。

可她天生不能碰貓,一碰就會涕泗橫流,眼睛都睜不開。自從半日閑附近多了不少流浪貓后,她總是隨身帶著葯,看到這些可愛的小動物出沒就先服一顆,這樣就能與它們親近了。

唐楷對此不以為然,認為她是在拿自己身體開玩笑。

顧瑂當然不搭理他。

果然,唐楷撇撇嘴:「葯可不能亂吃,吃多了反而要生病。」

「你幫我看著點,別讓小貓跑了,我到後面去拿點東西。」顧瑂忽然起身,邊往外走邊對唐楷說。

半日閑的背後就是顧氏兄妹的住處。要自鋪子回住處,需要經過旁邊一條小路,沿著小路走過半日閑的側牆就是一面嚴實的籬笆牆,中間開了門。籬笆牆與雜貨鋪、三間瓦房圈成了一個極小的院子。院子里有口水井,壘著灶台。正對著鋪子的兩間是兄妹的卧房,另一間與鋪子相接的是放雜貨的儲物間。

顧瑂前日買了幾條小魚,掛在灶台上晾魚乾。她早想拿一點來喂貓,又怕繞回去太遠小貓跑掉,正在琢磨怎麼讓傲嬌的小貓跟自己走,唐楷來得正是時候。

當她回來時,唐楷已經坐在她平常偷懶坐的那把竹椅子上,將小貓抱在懷裡撓它的下巴。小野貓眯著眼睛,伸展著四肢,一臉爽得要睡著的樣子。

顧瑂不禁有點嫉妒:「我天天喂它們,一隻都不讓我抱,怎麼跟你還挺親。」

「同類相斥。」唐楷笑眯眯揉著小貓翻出的肚皮。

「你說什麼?」顧瑂沒聽懂,俯身在小貓面前攤開放著半條小魚的手掌。

小貓馬上翻起身叼走了魚,還在唐楷褲子上拖出一小片油漬。趁著這功夫,顧瑂忍不住輕輕撫了撫它的背脊。

手感比緞子好多了。

吃飽喝足的野貓歡快地打了個滾,從唐楷腿上跳下去,大搖大擺跑出半日閑打架去了。

顧瑂看著它毛茸茸的背影笑了笑,起身坐到櫃檯后,邊低頭翻找邊說:「京衙今天這麼閑?」

「旬休啊,京衙總不能累死我們。」唐楷懶洋洋湊到櫃檯邊,盯著顧瑂飾著珍珠的髮髻,將一張紅帖輕輕放在她面前。

顧瑂仰頭,皺了皺鼻子,笑道:「喲,換了,松煙墨。」

唐楷笑著點頭:「他們說南鋪的松煙墨最好,色澤飽滿,香氣深沉,寫出字來都格外鄭重。」

顧瑂復又低下頭去:「你覺得我不答應你是因為墨不好?」

唐楷往櫃檯上一趴,探頭探腦想看看她到底找什麼,這時厚厚一摞書便落在櫃檯上,撲起的灰塵嗆得他咳了兩聲。

「你這是要幹什麼?」唐楷問。

「填詞,」顧瑂又拿出幾張紙,面色冷淡,興緻缺缺,「應了王翰林的雅集,他說不要舊曲舊詞,要唱風花雪月,才子佳人。」

唐楷隱約知道她在說悲曲的事。他沒聽過,不太關心,從那一摞書下將自己的紅帖子搶救出來,倔強地放在那摞書最上方,可憐巴巴道:「我知道你不在乎墨也不在乎字,但給你的東西,我總希望是最好的。瑂姐,我費了好大勁,寫了好幾次才滿意,你賞臉看一眼唄,這墨真的不一樣!」

顧瑂拿他沒辦法,翻開泛黃紙頁上扎眼的紅色,烏黑亮澤的字果然比之前都顯眼:

「願結兩姓之好,以期百年之歡。詩詠好逑,非為德化,情動於衷,始書宜家。才微命薄,難許高門之煥;君子篤行,敢諾相守終年。伏乞瑂姐垂青,締結鴛盟,自今而後,千里咫尺,死生無閡。」

一封求婚書。

「寫得很好,」顧瑂將它合上,語氣平淡,「但不必再寫了。我不喜歡拒絕的話重複一次又一次。」

唐楷委屈得很,像流浪狗垂下尾巴:「多少人求都求不到的一顆真心,偏偏被人像廢紙一樣蹂躪。哼,我若掀開這竹簾說自己要招親,恐怕半條街都能圍上來。可有的人,連句好話都不會說。」

「那你掀開帘子去說吧,看他們是圍上來說媒還是圍上來看傻子。」顧瑂眼皮都不抬。

「他們圍上來說你是傻子,」唐楷不服氣地嘟囔,「這麼好的人都放跑了。」

顧瑂被他的「沒臉沒皮」逗笑了。

確實,出了半日閑的門,唐楷是金烏城中人人艷羨的青年才俊。二十歲春闈得中,文章策論極出色,吏部天官大筆一揮直接補了京衙刑曹的缺。

京衙刑曹不是一般小吏。

沚國以前朝國主張氏所建的金烏城為京城,另有崇峻、青離、灼華、海崖四州。

立國時,國主趙旵一改張氏粗放的治國方式,建立了精簡完備的官制。

中央設司理院統籌政務,下轄吏戶禮兵刑工六部。六部向上協助三省,向下統領地方事物。另有樞密院執掌兵權,度支院管理財政。司理、樞密、度支三院由國主直接管轄。

地方上,金烏城和四州均設有理政的衙門,以金烏城的京衙為最高,聽命於吏部,各州衙門要定期向京衙彙報。

京衙及各州衙門的最高長官為司理一人。各州衙門司理以下有兩名屬官,管理一切事物。京衙則有六名,分別為:吏曹、戶曹、禮曹、兵曹、刑曹、工曹,分管吏人任免、錢糧賦稅、典禮卜算、徵兵征丁、刑獄斷案和工屯虞水。

唐楷二十歲當上了京衙屬官,可謂史無前例,一時風頭無兩。多少官紳踏破門檻想把自家閨女嫁給他,甚至傳說京衙司理都曾把他叫上門暗示自己侄女雲英待嫁。可唐楷不為所動,偏偏痴情這個大他兩歲的顧瑂。

顧瑂當然長得不錯,身材勻稱,面容姣好。可美貌鮮靈的姑娘那麼多,她算不上國色天香,脾氣還那樣古怪。

是顧瑂另有背景,是唐楷中了邪法,還是兩家有什麼不為人知的情仇?

臨花巷中流傳著諸多猜測。

半日閑西邊有一個茶棚,裡面的茶博士對這些離奇的想象嗤之以鼻。作為見證者,他無疑在這段閑話上最具權威。

他拎著注水的茶壺湊到正議論顧瑂是否狐媚托生的茶客中間,煞有介事道:「唐楷喜歡顧瑂不是完全沒有來由。唐楷的命是她救的。」

大概是去年深秋吧。

顧瑂去給某宅娘子送香粉回來,路過臨街一間藥鋪看到一個衣衫襤褸的中年婦人正在向店主賒葯。那婦人說自己兒子突發急病快要死了,他們母子逃難到此身無分文,希望店主發發善心。店主見慣了裝可憐討葯然後私下倒賣的騙子,冷笑著說:「看你這樣子就算治好了病也難免餓死,還是讓你兒子走得痛快點吧。」店門口的顧瑂覺得他太過刻薄,緊皺眉頭在柜上放下幾枚銅板:「把葯給她吧。」店主識得顧瑂,「好心」把銅板推了回去:「小二姐不開藥鋪,這裡面的玄機太多了。憐憫之心一起,就要破財啊。」擠眉弄眼暗示那婦人是騙子。顧瑂輕輕搖頭,又一次點了點柜上的銅板:「把葯給她吧,不夠我再添。」店主無奈冷笑,心想好言難勸該死的鬼,收了銅板,把藥包好丟在了柜上。

顧瑂收了葯,見那婦人眼已花,扶她回到了棲身的草棚。

就這樣,她見到了奄奄一息的唐楷。

那時唐楷面色焦黃,瘦得皮包骨頭,因風寒畏冷打著哆嗦,旁邊連個破棉絮都沒有。顧瑂心裡一緊,心想店主話雖惡毒也不是全無道理,自己就這樣離開,這母子恐怕早晚成街上餓殍。

顧瑂送佛到西,給他們母子尋了個安身之所,又仗義疏財治好了唐楷的病。

唐家母子不是忘恩負義之徒。

唐楷病好後上街賣畫,還四處打聽有沒有人家要請教書先生。唐母也睜著半瞎的眼睛,勉力做些針線讓唐楷一併拿去賣。顧瑂看到唐楷寫得一手好字,了解到他在家遭變故之前讀過書而且是有名的天才,索性攔住唐楷不讓他再上街。她說:「你這樣賣畫要多久才能還我的債?我倒有個法子。每年五月國主都要開科考,我供你到春闈,你就在這裡安心讀書。若能中了舉,做了官,你拿俸祿一併還我。」唐楷答應了,從此懸樑刺股,第二年果然中舉。

衣錦榮歸之時,唐楷求得母親同意,連銀子帶婚書一併送到了顧瑂手上。

唐楷滴水之恩湧泉相報,實在是世上難得的君子。

不過這顧瑂么……

茶博士嘖嘖兩聲,意味深長一笑,言語中頗不以為然:「這顧瑂收了銀子退了婚書,說是門第不匹,難以成偶,說什麼也不答應。可是,她嘴上說著不答應,這都多長時間了,唐楷卻沒斷了上她的門。沒成親就把夫君治得服服帖帖。這欲擒故縱的手段實在高明,天下女子都該學學,呵呵。」

街頭巷尾議論他們的閑言碎語,唐楷也並非全然無知。

平日與同僚吃茶閑話,他們也常勸他大好年華千萬莫做痴人,好女子多的是。

可他說:天下再沒有比她更好的女子了。

這句話引來茶席上一陣嘲笑。他們嗤之以鼻,說他讀聖賢之言讀傻了,一心報恩陷入了魔障。

他從此不再多講。

他們是不會懂得的。

從苟延殘喘到平步青雲,無論山巔谷底,他再沒見過哪個人,無論男人還是女人,能拿出這樣磅礴的善意贈與他人。

那時候,她將他們母子帶進京郊一間小茅屋說:「需要什麼就去半日閑找我,我有多餘的就送來,實在沒有你們就自己想辦法。無處可去就住著,另有安排隨時可以走,去留都不用問我。」她很少上門,也不過問,彷彿他們母子得到的庇護與她沒有一點關係。

她坦蕩地付出,也希冀他們坦蕩地接受;她沒有任何要求,也希冀他們別有任何負累。或許在她心裡,他們最好成為彼此人生中一段風景,路過,看過,而後相忘江湖。

這種慷慨聞所未聞,他當然無法心安,千方百計想要報答。

他病好后賣畫和針線勉強湊夠了半貫錢,興沖沖拿到半日閑交給顧瑂。

顧瑂卻把那些銅板推了回去:「那房子是我義母留下的,空著也是空著,借你們住而已,不要租金。」

「那還有葯錢,還有飯食、母親的新衣也都是掌柜差人送來的,」唐楷說著有點心虛,咬了下乾燥的嘴唇,把那幾個銅板又推了推,「雖然杯水車薪,不過假以時日,我一定如數奉還。」

顧瑂笑笑:「這就更不必了。飯我也要吃,分你們一點又不打緊。這點錢你們不如留著添點吃用。」

顧瑂堅持不收,唐楷有些急了:「哪有人對別人好不求回報?你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嗎?」

顧瑂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你倒想得美,不求神拜佛還想遇見觀世音?」

顧瑂垂眸,指尖撥弄著面前的銅板,抬眸看向門外四月的黃昏,來往的人沐浴在暮光中,讓人心中平白生出溫暖。

她緩緩道:「我曾從許多人身上攫取過善意,於是不敢藏私。遇到相似的事情,我就想替那些幫過我的人多做一些。我從沒想過值不值得或是索取回報,只唯恐自己做得還不夠好。」

唐楷永遠記得聽到這話時心中的震撼,如驚濤呼嘯拍來,霎時凍徹。

唐楷出身漁村,父母都是老實人,勤懇勞作供他讀書。後來父親為僱主所逼,颱風天出海葬身汪洋。唐楷與母親變賣房子漁船還債,離村另謀生路。他們成了流浪者。在這個資源最匱乏的底層,他們是新手又是弱者。偶有善意的施捨,往往引來更殘忍的衝突、爭奪和算計。

深秋荒野的夜晚,寒風凜冽,接連幾天只能靠野草為生,他再也走不動一步倒在樹叢中。他覺得自己的一生就是這樣了,無望地掙扎一段時日,然後如一條無人問津的蛆蟲在骯髒的糞坑中死去。

顧瑂的出現如月照澄江,滌盪了所有積鬱、困厄、怨天尤人。

他自內而外清爽起來,恍若重獲新生。

他接受了她的說法,再沒有將她當作必須報償的恩人,卻更不想她成為一段擦身而過的風景。

他要娶她。

世上再也沒有這樣的女人了。所以,他願意放下所有少年得志的驕傲,殷切等待一個回眸。

現在,半日閑里,那雙被他期待的眼睛正含著笑:「那你不如快離了我這裡,別染上傻氣,死心眼錯過了好姻緣。」

唐楷不以為意:「什麼是好姻緣我心裡最清楚。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我等得起。」

聞言,顧瑂斂起臉上的笑意,嘆息一聲:「你何必如此執拗,浪費大好年華。你到底為什麼……」為什麼不肯放棄。

唐楷明白她的未盡之意:「因為我這個人很有野心,要娶就娶天底下最好的女人。為她等等何妨?而且,」他故意頓了一頓,「最重要的是,我很清楚你對我並非無情,至少有一點喜歡。」

他是這樣的,有一點,就敢要全部。

顧瑂瞪了他一眼:「胡言亂語。」

唐楷笑嘻嘻湊到她面前,直視她柔潤的眼睛:「你知道嗎,美人的眼睛都會說話,而且比嘴上說的要真切百倍,容不得半點偽裝。瑂姐,你的眼睛特別漂亮。」

少年心性不喜隱藏,明晃晃如利刃,一閃劈開她所有繁雜迂迴的小心思。

她一時說不出話來,是羞赧也是心虛。

實話說,這樣好的少年,滿心滿眼全是她,她怎能無動於衷……

「但是,這總是不公平的。」她低聲道。

唐楷疑惑地挑眉。

顧瑂總有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他猜不透。

「什麼不公平?」他問。

顧瑂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擺了擺手,重新紮進了書堆里。

唐楷認為顧瑂對他有意,不過是依仗顧瑂待他與眾不同,多有縱容,而這「不同」里有多少是男女之情,他並無十分把握。他只能一次次試探,小心翼翼撥開籠著她的層層雲霧,試圖離她的真心更近一步。

而試探最講究的是分寸。

唐楷很聰明,他知道什麼時候該冒險,又該在什麼時候退回合適的距離。

他直立起身子,與她拉開距離,重新展開若無其事的笑容,像陽光照進來驅散了剛剛雲聚起的曖昧氛圍:「你什麼時候去王翰林的雅集?」

「明天,黃昏。」顧瑂答道。

「路上小心些,千萬不要耽擱太晚,現在京城不太平。」唐楷囑咐道。

「怎麼?近來有棘手的案子?」顧瑂聽出了弦外之音。

「嗯,」唐楷應了一聲,「可惜明晚我當值,不然就陪你去翰林府上看看。我還從未見過你唱悲曲什麼樣……」

「不要,」顧瑂立馬頭搖得像貨郎鼓,「不要你聽。」

每次拒絕他聽曲都和拒絕他的婚帖一樣堅決。

唐楷覺得自己好像被嫌棄了,只好告別:「好,那你寫吧,我不耽誤你,改日再來。」

唐楷走出門,竹簾放下將光擋在外面。

顧瑂看著晃蕩的竹簾出了會兒神,很快將目光收回譜子上。

她看到了剛才翻書不小心壓到書冊下的紅帖子。

顧瑂拿起它,不自覺浮現方才唐楷說自己眼睛特別漂亮時的模樣,耳根有點發燙。

所有讓人心旌搖蕩的東西都該警惕地保持距離。

她將它塞到櫃檯下面,一會寫完就去處理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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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日閑之白雲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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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掌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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